永夜圣堂的残骸在魔法与人力共同作用下缓慢修复着。曾经冰冷肃杀的主厅,此刻弥漫着尘埃与新石料的味道,巨大的立柱被临时加固,破碎的穹顶暂时用魔法光幕遮蔽,替代了那些燃烧着黑焰的骨烛。空气里那股陈腐的血腥与铁锈味淡去了不少,但无形的威压与肃穆感,却因不久前那场惊世之战而更加深沉。
此刻,修复中的圣堂被临时布置成了会议厅。血族十三氏族中尚存的、威望较高的长老们齐聚一堂,按照古老的传统分列两侧。他们大多面容苍古,血瞳中沉淀着岁月与智慧,也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疑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静默,博古拉伯爵的陨落与凯瑟琳的消失,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深潭,余波未平。
莉莉丝端坐于主位之上。她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但那份亲王级的绝对威压明显黯淡了许多,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牺牲本源精血救回阿玟和伊芙琳的代价是巨大的,她此刻的力量甚至不及巅峰时的一半。然而,正是这份虚弱中的决绝,以及她身后那若隐若现的、足以碾碎邪神的恐怖存在——初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旁听席上,把玩着一枚铜钱,让在座的长老们无人敢轻视这位年轻的王权继承者。
“诸位长老,”莉莉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召集各位,是为宣告博古拉伯爵之事的最终定论,并共议我族未来之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博古拉,”莉莉丝顿了顿,血瞳扫过全场,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冷的裁决,“他勾结‘熵之魔女’凯瑟琳,背叛血族,亵渎始祖圣堂,意图召唤异界邪神降临,将我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其罪行,罄竹难书!”
她抬手,指向周围尚未完全修复的断壁残垣,指向那些被雷霆波及、焦黑一片的古老浮雕:“永夜圣堂的损毁,便是他疯狂行径的铁证!若非……”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旁听席上那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身影,“……若非有盟友相助,粉碎其阴谋,此刻坐在这里的,恐怕已无你我!”
长老们一阵低沉的骚动,目光中流露出后怕与愤怒。博古拉的野心他们并非全无察觉,但勾结魔女、召唤邪神、差点毁灭圣堂?这已超出了权力斗争的范畴,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与亵渎!几个原本与博古拉走得较近的长老,此刻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因此,”莉莉丝的声音陡然转厉,“博古拉死于对抗魔女及其邪神爪牙的战斗中,死有余辜!其残党,必须彻底肃清!其名号,当从族谱中抹除!”
“附议!”一位白发苍苍、面容古板的长老率先开口,声音铿锵有力,“背叛始祖,亵渎圣堂,罪不容诛!莉莉丝殿下处置得当!”
“附议!”
“附议!”
“……”
长老们纷纷表态,再无异议。博古拉的罪行被坐实,他的死亡被定性为咎由自取,这为莉莉丝扫清了最大的内部障碍,也奠定了她此刻话语权的基石。
莉莉丝微微颔首,接受了长老们的表态,但脸上并无轻松之色。“博古拉虽除,然其遗毒未消。更严峻的是,我族外部环境,因博古拉此前的残暴统治与凯瑟琳掀起的风波,已急剧恶化!”
她调转话题,血瞳中映出忧虑:“拉塔罗尼亚境内,暗流涌动。博古拉在位时,对狼人部族的高压清剿、对哥布林巢穴的血腥掠夺,早已埋下仇恨的种子。如今,狼人各部落在边境集结的斥候活动异常频繁,哥布林的地下通道也传出不寻常的挖掘震动。更有确切消息,”她的目光扫过几位负责情报的长老,“一些曾被博古拉打压的边境人类城邦,以及几个向来中立的矮人聚落,也流露出强烈的不满与戒备。整个拉塔罗尼亚,对我血族的敌意与恐惧,正空前高涨!”
会议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长老们交换着眼神,低声议论。
“殿下所言极是!”一位身披暗红法袍、气息阴鸷的长老沉声道,“博古拉的暴行,已将我族推至众矢之的!狼人凶悍,哥布林狡诈贪婪,若他们趁我族内部动荡、殿下……呃……力量未复之际联合发难,后果不堪设想!”他巧妙地避开了莉莉丝虚弱的事实,但意思不言而喻。“依我看,与其坐等敌人磨刀霍霍,不如先发制人!集结精锐,以雷霆之势扫平那几个跳得最欢的狼人部落和哥布林巢穴,杀一儆百!用鲜血重新确立我族的威严!”
“巴托斯长老此言差矣!”另一位面容相对平和、眼神睿智的长老立刻反驳,“博古拉的‘鲜血威严’带来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如今我族元气有损,永夜圣堂修复在即,内部人心初定,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强行出兵,劳师远征,胜负难料不说,更会彻底激化矛盾,将更多摇摆的势力推向对立面!我建议,关闭边境,加固要塞,以守代攻,同时派出使者,尝试与一些尚有缓和余地的势力接触,分化瓦解,待我族恢复元气,再做打算!”
“以守代攻?那是懦夫所为!”
“休养生息?等敌人打上门来吗?”
“主动出击才是王道!”
“稳定内部才是根本!”
主战派与保守派的长老们立刻争论起来,声音渐高,互不相让。莉莉丝端坐其上,眉头紧锁。巴托斯长老的激进提议风险太大,她现在的力量难以支撑一场大规模战争,也违背她融合的理念;而另一位长老的保守策略又显得过于被动,放任仇恨滋长,危机只会越滚越大。她需要一个既能展示力量、震慑宵小,又能化解仇恨、争取时间,甚至能转移内部矛盾、重塑血族形象的两全之策。
旁听席上,阿玟等人也在关注着这场争论。阿玟坐在初初身边,伤势虽稳定,脸色仍有些苍白,她看着争论不休的长老们,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低声问初初:“他们吵得好凶……莉莉丝好像很为难?”
初初百无聊赖地抛着铜钱,闻言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似乎对眼前的争论毫无兴趣。她的目光随意扫过场中,最后落在伊芙琳身上。
(‘小精灵,’) 一个清晰而慵懒的声音直接在伊芙琳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初初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戏谑,(‘看戏看够了吧?该你上场表演了。告诉他们,打打杀杀多没意思,想收买人心,让人心甘情愿来送……咳,来展现力量,还得看‘利’字当头。库罗海那地方,不是正好空着发霉吗?开个‘比武大会’,包吃包住包荣耀包财富,让那些满脑子肌肉的蠢货自己打生打死,赢了的给点甜头,输了的也心服口服,顺便让全拉塔罗尼亚看看,没了博古拉,血族一样能玩得转,而且玩得更‘大气’。省得小蝙蝠整天愁眉苦脸,看着碍眼。去吧,按你精灵族那套‘团结友爱’的调调润色一下说出来就行。)
伊芙琳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她深吸一口气,在长老们的争论声稍歇之际,优雅地站起身,清脆的声音带着精灵特有的空灵与说服力,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尊敬的莉莉丝殿下,诸位血族长老,请恕伊芙琳冒昧进言。”
莉莉丝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期待。长老们也暂时停止了争论,对这个在之前战斗中表现英勇、又深受莉莉丝信任的精灵盟友投以关注。
“我理解诸位长老对血族安危的关切,无论是雷霆手段还是稳守策略,都各有考量。”伊芙琳姿态从容,声音平和,“然而,博古拉伯爵留下的伤痕,不仅仅是领土上的,更是人心上的。单纯的武力威慑,或许能压服一时,却无法消除根植于拉塔罗尼亚诸族心中的恐惧与仇恨,反而可能火上浇油。而一味的固守,又可能被视为虚弱,助长觊觎者的野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血族需要向拉塔罗尼亚展示的,不仅是力量,更是新的姿态——强大,但不滥用;威严,但更包容;一个值得敬畏,而非仅仅恐惧的领袖种族。”
“那依精灵小姐之见,该如何做?”巴托斯长老皱眉问道,语气中带着审视。
伊芙琳微微一笑,抛出了初初的点子,并用精灵的智慧进行了包装:“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将力量的展示,变为一场荣耀的盛宴?我提议,由血族牵头,在拉塔罗尼亚南部,那片连接着各族、象征着开放与交流、拥有天然良港的‘库罗海湾’,举办一场盛大的‘拉塔罗尼亚比武大会’!”
“比武大会?”长老们面面相觑,这个概念对他们而言有些新鲜。
“正是!”伊芙琳的声音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大会向拉塔罗尼亚所有种族开放!无论是勇猛的狼人战士、狡黠的哥布林勇士、坚韧的矮人斥候、还是人类城邦的骑士、甚至是我这样的精灵游侠,都可以报名参加!我们将设立公平的规则,划分不同的力量层级。最终的胜者,不仅其个人将获得无上的荣耀和丰厚的财富——足以让一个部落繁荣数代的财富,其所属的部族或势力,也将获得血族的公开认可与一份长期的、互惠的贸易契约!”
她看到一些长老眼中亮起了光,趁热打铁道:“这场大会的意义在于:其一,它以一种相对和平、荣耀的方式,满足了各族展示力量、争夺荣誉的渴望,将可能爆发的冲突引导到可控的擂台上。其二,血族作为主办方,提供场地、规则、裁判和丰厚的奖品,展现的是实力、公正与慷慨,而非压迫,有助于重塑形象,化解敌意。其三,我们可以通过这次大会,近距离观察各族的实力、新锐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为未来的外交策略收集宝贵情报。其四,”她看向莉莉丝,“在圣堂修复、殿下休养期间,这场盛会足以吸引整个大陆的目光,转移潜在的威胁,为我们赢得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伊芙琳的话音落下,会议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议论。
“妙啊!”那位睿智的保守派长老抚掌赞叹,“以武会友,以利动人!既能展示我族底蕴与气度,又能化解矛盾,探查虚实,一举多得!比单纯的打杀高明多了!”
“库罗海……位置确实合适,开阔中立,交通便利。”
“丰厚的财富和贸易契约……这足以让很多部落动心,尤其是那些资源匮乏的。”
“开放给所有种族……这气魄,确实能改变外界对我族的刻板印象!”
就连主战派的巴托斯长老,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沉吟道:“此议……确有可取之处。至少,能看清哪些是真正的刺头,哪些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而且,在大会上展示我族年轻一代的力量,同样能震慑不轨之徒!”
莉莉丝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血瞳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这个提议,完美地契合了她融合的理念,又巧妙地解决了当前的困境!她看向伊芙琳,眼中充满了感激,随即目光又飘向旁听席上那个依旧在抛着铜钱、仿佛事不关己的始作俑者,心中了然。这绝对是初初的手笔,也只有她,才能想出这种既有效又……带着点恶趣味的点子。
“好!”莉莉丝的声音带着振奋,一锤定音,“伊芙琳小姐的提议,深谋远虑,切中要害!我宣布,血族将全力筹办此次‘拉塔罗尼亚荣耀比武大会’!地点,就定在库罗海湾!具体章程,由长老会与伊芙琳小姐共同拟定,务必做到公正、荣耀、足以吸引整个大陆的目光!这是我血族浴火重生后,向拉塔罗尼亚展现新姿态的第一步!”
“谨遵殿下谕令!”长老们齐声应和,争论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新计划的期待与忙碌。
会议在一种充满希望的氛围中结束。长老们鱼贯而出,开始着手准备这前所未有的盛事。
旁听席上,初初终于接住了那枚翻飞的铜钱,随手揣进怀里,对着看过来的小小八和阿玟,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