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无法感知,也没有人类留下来为这个世界纪年城市不再“夜”,也不再“昼”。
这座曾以“无限灯火、机械欲海、科技天堂”著称的不夜城,如今成了一片死亡金属的荒芜丛林**。
风不再吹动发丝,因为空气净化系统也早已崩溃,天色不再更替,只是混乱的代码般随机交换着红、蓝、紫、黑。
这片废土中,唯一还“活动”的是那些无意间幸存的清洁机器人。
它们形状各异,有的像放大一倍的扫地机,有的则如长臂铁蛛拖着弯曲的处理臂游走街头。
在这个死城,它们仍然按照预设程序,一次又一次巡视、清理、分解、搬运...仿佛世界并未崩坏,只是“略有些杂乱”而已。
就在某一处残骸堆中,一台编号为“R-X77”的铁疙瘩停下脚步,伸出机械眼对着地表断裂的钢筋扫描——
「分析中——残骸分类:不可回收物。状态:合金骨架残缺……检测到大量生物组织残留…」
「判断为:未注册尸体。归类至——垃圾。」
「标记:需要清理。」它机械地抬起处理臂,打算将这“垃圾”装入肚中处理槽。
下一秒,一只爬满裂纹、骨节渗血、肌肉断裂的手突然猛地抓住了它的机臂!
「警告!——机臂受阻!警告!检测到异常活性信号!识别错误——」R-X77最后一声警告还没说完,机体就被狠狠拉下、扯碎。
“垃圾”活了——洛凯复苏。
从无尽钢骨水泥中,一具不死之身颤抖地爬起,拉着满是管线和焦黑断肢的躯壳,仿佛从地狱下水道钻出的人形怪物。
他喘息着站起,左手垂落,右臂重组仍未完成,额头渗血,眼神却清醒,他没有吼叫,没有怒吼,只是茫然地望着这个世界。
什么都不剩了。
他开始走,先是在废墟中慢慢地拖着步子,他看到金属林间漂浮的,是烧焦的“记忆”。
AI妓院残骸中凌乱的人偶肢体、商场里来不及逃走的金发富豪尸体、连同植入神经控制器一起焦灼的医疗病患、半截卡在街灯上的人工子宫、瘫痪在墙上的AI仆人哭声循环播放“请问您今天想要吃什么?”
没有人回应,他继续走。
走到曾经属于芙璃与他的那条天桥。断了。
走到曾经那个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公交候车台。化为平地。
走到…港口,那里是结局时的舞台不是吗?至少对于洛凯来说是这样...
被大楼、烟灰、残火掩埋的芙璃尸体,就躺在那块焦黑的石砖上。
她的脸是静静的,如同睡去。
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身上的伤口因高温而焦化,但手却依旧向前伸着,像是在死前还想握住某个人的手。
洛凯走上前,将她轻轻抱起。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即使他的指甲布满血污、即使他的关节咔哒作响,他依然像抱着全宇宙最后一朵干净的花那样,把她捧入胸膛。
风,没有。
鸟鸣,没有。
阳光,也没有。
整个天幕像是一面被人工指令撕裂的LED屏幕,亮了又暗,闪了又变,时间概念崩坏。
他抱着她,朝着不知道是东、是西、是上、是下的方向前行。
某一个瞬间。
他抬起头,看向天幕上裂开的某一道黑色缝隙,那边原本挂着的是人造月亮——是科技根据人类记忆打造的完美冷光圆弧,曾被无数人称赞为“不夜城的艺术品”。
现在,那弧月碎了,闪着宛如数据泄露时的乱码光斑,慢慢往下坠落。
洛凯站在满地死灰与骨骸的废土上,望着那碎掉的“月亮”,轻声说了一句“这世界…连太阳月亮都不肯留下吗?”
没人回答,只有芙璃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摇晃,那是世界崩坏的节奏,那是,寂静之后的哭声。
世界再也没有了吵杂、没有了悬赏、没有了打打杀杀、没有了犯罪、没有了使命、没有了反抗、没有了日常应该做的一切,因为世界死了。
但洛凯认为自己没有,因为他不死;那是一种比“活着”更痛苦的存在。
他的心脏跳动着,却只为了推着一个冰冷的休眠仓移动。
那仓中——是芙璃安详的面容。
她的身体早已冷却,没有血液流动,但在休眠仓中被严密保鲜,没有腐败、没有苍白、没有死亡的恶臭,就像是睡着了。
他曾试图在这满目疮痍的城市中找到一座完整的医疗站——没有。
他曾想找到还能运行的脑控仿生仓——没有。
他甚至试过连接过去那些地下“生体黑科技”的服务器,想盗取非法复活手段——都失败了。
最终,他只找到一具还算完整的医疗级休眠仓。
是那种给富人准备的,能将濒死的配偶、亲属或者宠物“冻结”在临死前状态,等待真正意义上的“意识重建”科技来临。
他把芙璃轻轻放了进去。
为她穿上她最喜欢的那套米白色毛衣裙,扎着高马尾,嘴唇点了点淡粉——她生前说过不喜欢太浓的妆。
然后封舱,从此以后,洛凯的人生中,多了一件事:
每天推着一座装着“心脏”的冷却装置走路。
他走过了满目疮痍的下城区,自动贩卖机依旧在运行——靠着独立能源。他尝试扫二维码,居然还能付款,他刷了芙璃之前绑定在他终端上的账户,用她的余额买了一包樱桃味的烟。
“妳说妳讨厌这个味道,我偏偏每天抽给妳看。”他笑着,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靠在一间毁了一半的游戏厅外面,将便携投影仪插在墙上电网,播了两人曾经一起通关的打击节奏类游戏,另一副控制器被他摆在芙璃的仓盖上。
“妳输了哦。”他一边说,一边笑,如果有眼泪的话,眼泪一定是顺着烟雾流下来的。
他甚至开始带着芙璃的休眠仓“去旅行”,是的,就像以前他们说过的那样“有机会一定要去城市边界看一次真的日出。”
他推着休眠仓踏遍废墟边缘、走到半崩塌的高速轨道边、站在破碎的摩天塔楼顶,尝试寻找那遥远又破碎的“天”。
日出从来没有来,但他总会对她说“喂,快看啊,芙璃,今天的‘日出’和昨天又不一样了。”
他甚至学会了唱歌,跑调。
用之前她给他买的旧款K歌头戴式麦克风,哼一些他从来没听懂歌词的情歌「…等妳睡着的时候…偷偷吻妳的脸颊…如果妳听见了…就再装睡吧…」他像疯了一样地一遍遍哼唱,音准全错,但他唱得很用心。
他一度甚至忘了自己本是不死的存在。
不需要吃、不需要睡、不需要修复,他的身体残破却自愈,一根根神经组织穿过布满焦黑的肉躯,自动编织。
但他的心,像是已经死去。
直到有一天,他推着那台休眠仓,经过一处断桥,忽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风掠过金属碎块,带起尘土与余烬。
一个身影,从黑暗的街角慢慢走来。
黑斗篷。
身材颀长。
那是...刹玛。
洛凯眯起眼,瞬间进入战斗姿态,爪挪死神镰从脊柱后裂开般弹出。
他以为川奇没死,派来清除自己的杀手终于登场。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但刹玛却没有做任何动作。
他只是走到他面前,缓缓从自己的胸前,抽出一份文件夹——那是纸质的。厚厚的一摞。
然后,从左侧腰包中,取出一枚芯片,那枚芯片上,贴着一个已经有些发黄的贴纸,上面写着——「留给三年后的我——不要忘记初心。」洛凯的眼神,颤了一下。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指尖还在握着镰柄,却没有再收紧。
他直视着刹玛,刹玛只是将那一堆资料和芯片放在休眠仓前。
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脚步沉稳,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也像是——终于把一个秘密交还给了真正的主人。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有风,吹动他身后的披风,留下洛凯一人,站在废墟中央,和他那冰冷的“世界”,还有那一叠承载着希望与秘密的资料。
......
夜已深,废墟沉默。
月光无法透下,天上的云是一层又一层的厚重电磁雾,偶尔有废弃城市能量波闪过天际,把整个夜空点成血红色或幽蓝色,像是天神在思考要不要再照亮这早已腐烂的地表。
洛凯独自坐在五层楼高的一栋半崩塌建筑的屋顶边缘。
身旁是风,和一台早已破旧却还在运行的老型号终端,他把刹玛留下来的芯片插了进去,在他脚下的街角空地上,是那座他从未离开过太远的休眠仓。
他明明什么都不怕,曾直面无数“猎物”与杀戮的眼睛,却在打开芯片前看了芙璃的方向一眼“啧,搞什么…我这不还像个偷看别人日记的家伙嘛?”他耸了耸肩,嘴角扯出一丝没来由的笑“我只是怕妳骂我而已。”说完,他按下播放。
“测试,测试,嗯,好了。”那是芙璃轻柔的声音。
她的语气像是刚洗完澡,在寝室里独处,背景是隐约的合成琴声,或许是她房间常放的轻音乐频道“洛凯你啊…又把我气哭了。你真是个混蛋你知道吗?哼,我说了几百次了,吃完饭别乱丢外卖盒子你偏不听…”
她像是在吐槽,但语调中全是熟悉的温柔和依赖“可偏偏…你皱眉头发脾气的时候,我也觉得好帅。”她笑了,像是自己都没办法解释那份“矛盾的爱”。
接下来是一段静默,然后芙璃声音低了些“你见过我父母那天晚上…我听见我爸在厨房小声说‘那个男孩子眼神里太多血了,太危险’。妈没说什么,但她表情也不太自然…”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但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在我面前是个会展现柔软又让人感到安全感满满、夜里躺着装死想骗我喊你名字才会笑出声的蠢蛋啊?我想告诉你这件事的,但又怕你自卑,也怕你耍酷说要跟我分手。笨蛋,你要是真的听到这段了,记得记得!他们只是没看到你真正的样子!”她的声音带点鼻音,似乎当时在流泪,又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听上去软弱。
再下一段音频,换成了录音日记模式“今天我见了川奇。”她的语调变了,不再是生活的轻盈,而是一种沉重的犹豫“他说…如果我不完成他的任务,他会让你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他说我可以选择背叛你、或者永远失去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想告诉你…可我怕你生气。对不起,洛凯。你会怪我吗?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一切…你,还会原谅我吗?”
“我真的…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那一刻,播放装置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楼顶的风吹动金属垃圾的响声,但终端忽然弹出一个提示:加密数据文件:已识别。请输入解锁密码。
旁边,备注里清晰显示「这个密码只有洛凯知道。」
洛凯愣住了。
他犹豫了好久,最后手指落在键盘,输入了两个日期——“05231214”
【05月23日:洛凯生日;12月14日:芙璃生日】密码通过。
屏幕慢慢亮起,是一间布满暖光的小房间。
芙璃穿着一件松垮的毛衣,头发随意绑成丸子头,脸上没化妆,眼神却特别亮“你真的打开啦?笨蛋。”她笑了。
“其实这个影片我早就想录了。但每次录一半都会卡壳,重新录了好多次。也许你看到的这版是我第十一还是十二个版本吧?”镜头切换,她坐在一间餐厅里,是那次他们初次一起吃饭的地方。
“你知道吗?你第一次跟我说‘我不是个好人’的时候,我差点笑喷。因为你明明超紧张,还装酷。”
接着是另一个片段“我很喜欢你讲我坏话的时候又在帮我收被单的样子。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不在意我,而是你太在意了才会笨笨的说反话。”最后,镜头忽然切成了一段剪辑视频。
画面是洛凯抱着芙璃一起坐地铁时,芙璃偷拍的他打瞌睡模样;是他们在小巷买夜宵、两人因为点心口味争执而打闹;是芙璃恶搞他在她家厨房失败煮面的视频;是芙璃穿着雨衣两人共撑一把伞、一路奔跑回家的录像…
背景音乐响起,是一首柔和的民谣,似乎是芙璃亲自弹唱的“嘿,如果你还活着,拜托你——别一个人。哪怕我已经不在了,我也想你能继续用你那副讨人厌的样子,好好活着。”
“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一点。”画面最后,是一张照片。
两人在阳台,芙璃贴在洛凯背后,露出微笑,照片下方,是一行字幕「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找到未来的入口——请记得带上我。」视频结束,屏幕黑了。
洛凯还看了其他的视频,他在上面坐了很久。
屋顶风大,但他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打穿了胸口——不是疼痛,而是温柔,是她的爱,最后一针一线缝补他破碎不堪的魂。
他缓缓站起,拍了拍屁股,从口袋中拿出烟,点燃,吸了一口,又立刻吹灭。
他低头看向楼下,芙璃的休眠仓静静地停在那。
夜风吹动仓盖边缘挂着的一条白色围巾,那是她妈妈织的,她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后来偷偷放进了仓内。
洛凯下楼,站在仓前,他蹲下,低声说:
“喂,我才没有偷看妳什么隐私哦。”他轻轻地隔着睡眠仓抚摸她,像是真的拨了拨她的发丝,目光柔和“我只是…去楼顶抽个烟而已。”
他望着休眠仓里她的侧脸,嘴角泛出一点勉强却真实的笑。
风微凉,旧城静,他终于,重新有了想说话的理由。
......
这一切,开始于他第一次在电脑前摔掉鼠标“芙璃…妳当年到底是怎么看得懂这些鬼玩意的!?”他的眼眶发红,头发蓬乱,整个人像个从坟堆里爬出的疯子。
洛凯的身后,是芙璃那座静静伫立的休眠仓,时光,在这片已废的世界中流转。
不夜城彻底陷落后,所有的网络、资源、研究站都在崩坏中化为尘土,但洛凯不甘于这样结束,他不能接受芙璃就这么永远沉睡,他知道她不愿活成机器,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让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于是他背起她——真正意义上,背负起了她的生命、理想,和未竟之志。
第一年,没日没夜,连一行公式都看不懂。
起初,他带着那些芙璃留下的研究资料,踏进了她生前就读的研究学院废墟,那是他第一次来到她的世界。
走进实验室,空气中还残存着粉笔、塑料、和焦掉线路板的味道。很多装置坏掉了,有的资料纸页模糊。但他找到了一间仍能通电的旧研究室,他把休眠仓也搬了进来。
坐在那张满是划痕与记号的桌前,他开始一页一页读。
意识转移原理、脑神经映射、电讯频同步、永生量子写入方式、模拟人格回读机制…
他看着公式头痛,看着术语翻白眼,看着芙璃的亲笔手记像是在读火星文,他爆了几次桌子,甚至撕碎了几份资料,但当他转头,看见休眠仓里熟睡的她时…
他又把那些碎纸片一张张捡起来拼好“啧…烦死了妳这女人。”他说“都已经死了…还让我累成这样。”
第二年,没日没夜,实验、失败、重来。
他几乎不离开实验室的那几十米范围,不洗澡,不吃东西,不讲话,整天对着终端写代码、拆主板、尝试注入意识模拟数据。
他偷过清理机器人的运算核心,也尝试过将自己部分神经义体植入芙璃身上——都失败了,最常见的失败结果是——没有回应。
更严重的是——她的神经组织几乎崩坏,根本无法读取,也无法唤醒,但他并不死心,他将自己身体改造得越来越不像人类。
他在自己胸口安装了一个实验性的处理器,将神经信号外接,把自己当作临时“容器”来测试意识芯片的反应,每一次测试,伴随的是电流灼烧、意识模糊、甚至记忆崩坏。
但他不怕——因为他不会死。
他在每一次醒来的时候又接回自己断掉的神经,把新的失败记录再做一次修正“真希望妳活着来教我……”他自言自语“妳肯定会笑我蠢吧。说不定妳还会装作认真看,结果躲在角落偷拍我出丑的样子。混蛋女人。”
第三年,没日没夜,仅仅造出了一颗…垃圾芯片。
有一天,他做出了什么,那是一块极其粗糙的意识芯片。
他不知道怎么命名它,就像芙璃第一次做出意识转写模型时在笔记写下的那句话“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奇迹,虽然它看上去像个垃圾。”
于是他在芯片背面也刻上“第一垃圾奇迹。”他把这颗芯片安装在自己身上,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不会愿意用这颗残次品活下去。”
他想起芙璃在视频中说“我不想以不完整的姿态站在你面前。”
他不能让她复活,像个数据鬼魂,像个被迫依赖的失败生命体,他要等到能百分百还原她、保存她的灵魂、连同她的微笑、记忆、习惯——一起带回来。
所以他装在了自己身上,开始做试验。
结果?芯片试图转移他的意识失败了。
但他没有死,也没有完全失败,因为在某次失控重启后,洛凯的视觉中突然出现了不稳定的空间扭曲波段。
他惊讶地发现,这颗芯片的其中一项异常反应数据,触发了“撕裂时空”的可能性。
“芙璃。妳所说的‘未来的入口’…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洛凯并没有准备好,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没来得及确认芙璃的仓体是否安稳,只是单手扶着那根测试电极时——世界开始崩解。
那不是地震、不是爆炸,而是某种从意识层面剥离现实的“撕裂感”。
空气像是被真空吸走,血液在血管中反着流动,骨头像被拧成麻花,肌肉一瞬间仿佛在灼烧、又被冻住,洛凯张嘴,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灵魂如布料,被绷在拉锯线上。
在这完全无法掌控的“时空虫洞”中,他唯一的想法竟是——“我是不是把时空炸坏了?”
然后,意识猛然一沉,他重重地摔在某处。
“呃…啊…”
落地感是真实的,他感到肋骨似乎断了两三根,但更多的是…震惊,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一个干净得令人不可思议的“旧式科技海港”。
——这不夜城的前身?
太阳悬挂在蔚蓝天空,没有任何污染的痕迹,他还未来得及站起,就在跌撞之间冲向了前方的女性。两人撞个正着,对方一个踉跄——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洛凯还没道歉完,就看见那张脸,那张年轻得宛如少女的面庞、紧皱眉头却不失温柔、正低头拍拍裙子的女性…
——那是他母亲。
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妈”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扶住了她“妳没事吧?女士?”
“没事,刚刚有人好像走太急了撞到我…”
那个男人——是他年轻时候的父亲。
他在原地僵住了,瞳孔缓缓放大。
这不是…这不是他听母亲说出口的故事吗?她和父亲在科技港口初次邂逅…是因为有人撞了她,才被父亲扶住——
——那“撞人”的竟是自己!?他成了自己父母命运的引子,命运像一根冰冷的钢笔,他刚想上前再说点什么、再看清楚他们、再…
“呃啊——!!”
又一次撕裂,时空像被无形手撕碎——他再次被抽走。
这次落点不疼,只是…冷。
洛凯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所熟悉的校门口,芙璃生前的学院。
他心中一紧,还来不及细想,就看见远处走来的少女——芙璃。
是她,没错,是她!
她拎着书包,穿着学生制服,刚从图书馆走出,神色疲惫又清澈,他仿佛被电击一般朝她走去,喉咙发颤:
“芙璃!芙璃!”芙璃的眼神却满是惊恐和警惕,往后退了半步。
“你是…谁?”她的眼里没有熟悉,没有情绪,没有爱,只有纯粹的陌生。
洛凯的心骤然一冷“是我啊?妳怎么……不认识我?”他停住了脚步,仿佛身体中有什么被掏空,芙璃拉起通讯器警觉地后退“我要报警了,请不要靠近我。”
“等…等等,我不是…”
“你是精神病吗?”那句话——像一记钉锤,钉在他逐渐崩塌的意志上,就在他想解释、想要靠近的时候——空间再一次粉碎,这一次没有任何前兆。
没有风、没有警告,甚至没有声音。就像整个现实突然按下了DELETE键,洛凯像个被宇宙甩来甩去的棋子,被扔进命运裂隙的混沌间。
他不知自己接下来会被送去哪,也不知道这项“技术”是通向救赎的钥匙,还是一张无底的地狱传票。
他只能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芙璃,像隔着千年的玻璃,嘴唇颤抖、眼角湿润,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她不认识我。
——她不记得我。
——她……不是我的芙璃。
接着他又被那片芯片撕裂意识投进无数片段时空,他看到太多、走得太快,每一个时空都像是梦境刚起、便被扯碎。
他看到十六妖鬼剑使之一的“冰之剑使”在数千米高的天空城中掌控神权;
看到“金刚剑使”以意念铸体,守护着废土残城的最后人民;
甚至瞥见了那个如深渊般黑暗的“暗之剑使”,在死寂雪原的边缘一人斩灭天幕等等...
每一位剑使,每一个世界,如神话片段,划过他疲惫的瞳孔。
但都太快了,他,甚至无法听清和记得他们的名字与模样,像个被卷进裂缝的观众,被命运的剪辑键不停跳转,直到下一段穿越。
这一次,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扇门前,那扇门…是家门。
破败与锈蚀皆已褪去,铁灰色的门重新刷上了干净的白漆——这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
门开了。
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后,穿着淡蓝色围裙,手中还拎着炒菜铲,那是一张温柔到几乎无法置信的脸“还站着干什么呢?快进来啊,凯。”
洛凯怔住了,他张着嘴,呼吸仿佛被卡在喉咙里。
——她认得我?
他的脚步几乎是本能地迈了进去。
玄关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鞋柜上还放着他小时候乱画的卡片,客厅里摆着旧式音响和沙发,空气里弥漫着饭香,酱烧牛肉的香气仿佛把他的灵魂都吸了进去,那些都是最后一次回家时没留意到的细节,但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那一瞬,他感到胃里空落落的,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多久没吃过一顿“家里的饭”了?
“欢迎回来,臭小子。”声音从沙发传来,洛凯猛然回头,只见那个他记忆中总是冷峻威严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罕见的温柔微笑。
“爸…?”
“快过来啊,饭快好了。”母亲笑着进厨房,洛凯站在客厅中央,不敢动、不敢说话,他环视这个空间——每一处角落、每一个小物件,都那么真实、温暖、无害。
这就像是——
如果当时我真的回了家…
如果那天我没有逃走,或许这,就是我本该拥有的生活。
——“如果,我不承认自己是宛如‘怪物’的存在……”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仅仅只是…一个‘凯’…”
他眼眶开始抽动,他,洛凯,这个将无数生命碾碎在手、踏着废墟崛起的不死之镰,第一次,想哭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多好。”他低声喃喃。
而就在下一秒——世界猛然下沉。
脚下的地板突然化为碎片,所有光线、气味、声音一瞬间全被抽走,他整个人从客厅被狠狠抛下,如同堕入无底的黑洞。“咚!”
他重重摔在金属与灰尘的废墟中,头磕在一旁冰冷的休眠仓上“嘶…”洛凯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真正属于他的时代;一个破烂不堪、天空失控、世界毁灭、珍视之人死去的世界。
周围是残破的断垣,金属骨架搭起的尸骸城市,休眠仓的窗口,芙璃依旧安静地沉睡在里面,她没有醒来。
她没有参与他刚才那个“家”的幻梦,洛凯坐在地上,喘息着,额头沁满冷汗。
他看着芙璃,看着休眠仓上那因为他撞击而产生的一道小小裂纹。
手缓缓地抚上去,低声说道“…妈的…如果这他娘的真是个梦,老天你也太会编了吧。”
他闭上眼,呼出长长一口气“…不过…我确实…回来了。”尘土从空中慢慢落下,像一场散得太慢的梦。
洛凯呆坐在地上迟迟缓不过气,脚下是刚才无意中摔落的那片芯片——它裂了一道口子,闪烁着零星的蓝光,像是挣扎的余火,摇摇欲坠。
他拾起芯片。
它已经无法再运作了,烧焦的边缘冒着细小烟丝,像是在吐出最后的叹息,他沉默地看了它好一会。
随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下静静躺着的休眠仓,透过那厚重但透明的壳子,他看见了芙璃——她依旧安详得像在熟睡,嘴角还有一点点微翘的弧度,仿佛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他轻声说“我知道...妳也想说...那不是终点。”他站起身,走向那堆工具残骸和零件堆。他重新戴上手套,将那枚烧坏的芯片放在自己调试台的角落。
那不是失败。
那是一个回应他的答案“成功不是一瞬间…是成千上万个错误堆出的路。”他坐下。
重新点燃台灯,电力因为城市崩塌而不足,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试图留住他一个人的夜。
他打开终端,把自己这次时空漂流的记忆全部记录进数据库,作为下一次的参考。
接着,重新开始调试电路、建构神经架构、整合意识转存逻辑、输入模拟量子波动图谱…这不是他擅长的事。
他原本是个只会杀人赚钱的怪物——“不死之镰”。
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某个女孩、某个想要改变的瞬间,坐在废土之上研究时空芯片,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但现在他已经无法回头“等着我,芙璃、爸妈、叔叔阿姨。如果那玩意真的能穿越…我就去找那个还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度日,和芙璃那家伙一起吵架、一起淋雨、一起回家的时空。”如果这个世界没法还给他幸福,那他就穿越一千次,一万次,哪怕燃尽这具不死之身,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阻止川奇那个恶魔继续肆意改变他人的命运。
因为,他就坐在这里,在荒芜中打磨希望,在废墟中守住记忆——他成了废土的唯一的光。
整个城市像是静止了,唯独残破的实验室中,有一个孤影一直在做工,像是要将时间修补回正轨。
灰暗的天幕微微亮起一点光,像是人造天穹残余的程序被偶然激活了一次。
风吹过,吹动那写着“研究日志”的书页,某一页停留在上面——
【第1073天】
【意识转移·失败】
【意识穿越·部分成功】
【目标仍远,尚不能启动穿越…但我看见了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