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山雨欲来
盛夏的蝉鸣一声急过一声，搅得人心头莫名烦躁。靖安侯府的书房内，却是一片与炎热格格不入的冷肃。
肖毅然指尖划过摊在案上的皇家围场舆图，目光凝在西北角一处标记为“落鹰涧”的幽深山谷。就是这里。前世，那几个穿着肖家军旧式军服的“演员”，就是在此处被“恰好”发现正在“劫掠”无辜商队，人赃并获，成为构陷父亲肖铎纵兵为祸的铁证之一，虽未即刻致命，却如同第一道裂痕，动摇了圣心，也为后续的滔天罪名埋下了引线。
“落鹰涧……”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一世，这里将成为他反击的第一个战场，成为埋葬二皇子赵珩阴谋的陷阱。
“少爷，”观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宫里来人了，传达了秋猎的旨意。陛下钦点了侯爷和您随行。”
终于来了。
肖毅然神色不变，沉声道：“知道了。请天使前厅用茶，我即刻便到。”
接旨，谢恩，一套流程走得波澜不惊。传旨太监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言语间却透着一丝对靖安侯府如今圣眷的试探。肖毅然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送走宫使，父亲肖铎将他唤至书房。年近半百的靖安侯鬓角已染微霜，眉宇间是常年戎马留下的威严，此刻却带着几分凝重。
“毅然，秋猎之事，你怎么看？”肖铎屏退左右，直接问道。近来儿子处事越发沉稳老练，他已渐渐将其视为可商量的对象，而非需要庇护的雏鸟。
肖毅然略一沉吟，没有提及前世的阴谋，而是基于现下的局势分析：“父亲，秋猎虽是惯例，但此次二皇子殿下必定随行。近来他在兵部和吏部动作频频，对我们肖家……怕是多有‘关照’。此次围场，需格外谨慎。”
肖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化为忧色：“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赵珩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日前在校场折了他手下王显的面子，他定然怀恨在心。围场之上，刀箭无眼，需防他暗中使绊子。”
“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肖毅然语气坚定，“不仅会小心防范，或许……还能借此机会，让某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话语中的寒意，让久经沙场的肖铎都微微侧目。
父子二人又密谈片刻，详细推演了围场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之策。肖毅然虽未全盘托出计划，但也暗示已做了些安排，让肖铎心中稍安。
从父亲书房出来，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庭院中的花木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肖毅然心头的冷意。大战将至，每一步都如临深渊。
回到自己的院落，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几名丫鬟正捧着崭新的骑射服、护臂、马靴等物，进进出出。林微站在廊下，正轻声吩咐着什么，见到他回来，立刻止住话语，垂首行礼。
“这是在做什么？”肖毅然看着那些明显是给他准备的、用料做工皆属上乘的骑射装备，有些意外。这些琐事，向来由母亲院里的管事嬷嬷打理。
林微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惯有的怯懦，轻声道：“听闻秋猎将至，妾身见夫君平日所穿的骑射服已有些旧了，便……便自作主张，请了锦绣坊的师傅来，为夫君新制了几套。还有这些护具，也都检查过，换了新的牛皮衬里。”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似乎生怕此举引来他的不悦。“妾身愚钝，不通武艺，只盼这些微末之物，能让夫君在围场之上，稍感舒适些。”
肖毅然的目光掠过那些装备，确实无可挑剔。针脚细密，用料考究，护具的加固处理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心中那丝因账房事件而产生的疑虑再次浮现。这个女人，时而看似透明无害，时而又能做出这般恰到好处的“关心”，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别有深意？
他并未表现出感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你了。”语气疏离。
林微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像是松了口气，柔顺地应道：“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她顿了顿，仿佛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声音更轻了几分，几乎要被风吹散，“夫君……围场山林茂密，听闻……听闻落鹰涧一带，地势险要，多有毒虫异响，夫君若途经，还请务必当心。”
落鹰涧！
肖毅然心头猛地一跳，眸光骤然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林微！她怎么会突然提到落鹰涧？这绝非一个深闺妇人寻常会关心的地方！是巧合，还是……
林微被他骤然凌厉的目光吓得后退半步，脸色瞬间惨白，眼中涌上惶恐的水光，连忙解释道：“妾身……妾身是前日整理书房杂书时，偶然看到一本旧山河志，上面提及围场风光，才……才记得这个名字。妾身多嘴了，请夫君恕罪！”她慌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又变回了那只受惊的兔子。
又是杂书？
肖毅然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张写满惊惧的脸上找出丝毫破绽。但她的一切反应，都完美符合一个说错话怕被责罚的怯懦妻子形象。
是警告？是提示？还是真的只是无心之语？
巨大的疑云笼罩在肖毅然心头。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妻子，仿佛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让他看不透，摸不清。
“我知道了。”最终，他压下翻腾的心绪，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你下去吧。”
林微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肖毅然独自站在暮色渐深的庭院中，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原本以为敌人只在围场，在朝堂，却未曾想，这最大的变数，或许就一直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落鹰涧……毒虫异响……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愈发幽深冰冷。无论她是人是鬼，秋猎之局，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任何可能阻碍他复仇的人或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清除。
夜风起，带着凉意，吹动了庭前的海棠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