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外的冷风灌进衣领，带着广场上飘来的灰烬和淡淡的腐臭。矮楼的阴影里，喘息声粗重。王坤瘫坐在地，孙倩还在小声啜泣，李明扶着墙干呕。刚才的突围耗尽了几人最后的心气。

苏凌雪背靠砖墙，胸膛起伏，额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她甩了甩有些发抖的右臂——全力投掷那根金属旗杆的负担远比看上去大。虎口处被粗糙的旗杆边缘磨破，渗出血丝。她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从背包侧袋里翻出半瓶水和一块布，简单地冲洗、擦拭。

林墨的注意力全在地下入口。他靠着墙，【动态视界】关闭了大部分环境扫描，只将感知聚焦于探测器接收到的能量波动上。屏幕上，那代表样本库的脉冲信号稳定在一个比之前高出15%的基准线上，每隔约三十七秒，会出现一次轻微但规律的“颤动”，就像……心跳，或者某种有节奏的叩击。

“规律性活动，”他低声说，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不是无意识的能量逸散。下面的东西，有某种……周期性，或者对外界刺激产生了反应。”

“反应？”苏凌雪处理完伤口，走过来，与他并肩看向那黑洞洞的入口，“对刚才的巨响？”

“可能性很高。”林墨调出之前的波形记录，指着吊灯砸落瞬间的频谱图，“看这里，主脉冲出现0.3秒的紊乱，随后频率微调，振幅增强。这不是被动扰动，更像是在……调整或确认。”

他的分析冷静得近乎冷酷，但苏凌雪听懂了其中的寒意。下面的“东西”，可能拥有基础感知，甚至某种形式的意识。

“还要下去吗？”她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丝疲惫。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惊魂未定的其他三人，又看向苏凌雪还在渗血的手，最后目光落回探测器屏幕。理智告诉他，现在撤离，返回相对安全的顶楼实验室，是最优解。能量核心可以慢慢搜集，样本库的秘密并非迫在眉睫。

但他脑海中又闪过那枚幽蓝晶体，闪过苏凌雪触碰它时的微妙反应，闪过李教授提到的“生物危害四级实验室”。未知，往往意味着最大的风险，但也可能藏着关键的钥匙。在这崩坏的世界，停滞不前，也许意味着慢性死亡。

“我们需要决定。”他最终开口，声音清晰，“返回实验室，固守待援，风险最低，但信息获取停滞。进入样本库，风险未知但可能极高，潜在收益包括：急需的特定药品、研究设备、关于能量核心和这场灾难的线索。”他顿了顿，“投票决定。但一旦决定，不再更改。”

王坤第一个摇头，几乎要哭出来：“我不下去！下面……下面肯定更可怕！”

孙倩也瑟缩着点头。李明犹豫了一下，看看林墨，又看看幽深的入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苏凌雪沉默了几秒，看向林墨：“你倾向下去。”

不是疑问。她看出了他冷静分析下，那丝被严密逻辑包裹却依然存在的探索欲。

“理性评估，信息缺口是目前生存的最大威胁。”林墨承认，“但我们战力不足，补给消耗，状态不佳。成功率……不高于30%。”

“如果只是侦查，”苏凌雪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疼痛让她微微蹙眉，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不深入，拿到关键信息就撤。”

林墨看着她。她的脸色依然不好看，手臂的伤会影响发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退缩。他知道，她的提议不是鲁莽，而是在权衡了风险与团队现状后，一个折中但更具行动力的方案。她认可了获取信息的必要性。

“侦查。”林墨重复这个词，大脑飞速重新规划，“目标：确认样本库主要威胁类型、获取门口可能存在的物资或资料、评估深入可行性。停留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一旦发现不可控威胁，立即撤退。”

他看向王坤三人：“你们留在这里，保持隐蔽，注意楼上和广场方向。如果有情况，用对讲机呼叫，但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发出大动静。”

三人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林墨和苏凌雪再次检查装备。武器、照明、探测器、急救包、绳索……林墨将剩余的大部分食物和水留给王坤他们，自己只带了一小份。他又用胶带和碎布，快速给苏凌雪的钢管握柄做了简单的防滑加固，并递给她一小卷绷带。

“手，再包一下。”

苏凌雪愣了一下，接过，没说什么，低头将渗血的虎口又缠紧了些。动作间，她的指尖无意擦过林墨递绷带时未及时收回的手指。

微凉，带着薄茧。一触即分。

两人再次来到地下入口。浓重的黑暗仿佛有实质，夹杂着更刺鼻的化学试剂和福尔马林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很多东西静静腐烂又未曾完全死去的沉闷气息。

林墨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入黑暗，照亮向下延伸的混凝土台阶，墙壁上贴着“生物危害”“未经授权禁止入内”的褪色标识。他的【动态视界】调整到极限，将前方十米内的结构、温度、气流微弱变化尽数捕捉。

苏凌雪握紧钢管，跟在他侧后方半步，呼吸调整到最轻。

台阶很长，转了两次弯。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终于，他们到达底部。面前是一扇厚重的气密门，门上的电子锁早已断电，但机械锁似乎从内部卡死了。门旁的权限识别器屏幕碎裂。

林墨将耳朵贴近门缝。寂静。但探测器上，代表高能量反应的脉冲源头，就在这扇门后不到二十米。

他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又检查门轴和边缘。“从里面锁死了，或者被什么东西卡住。”

“能开吗？”

“需要时间，而且动静不会小。”林墨观察着门体结构，寻找薄弱点。

就在这时，苏凌雪忽然低声道：“你听。”

林墨凝神。除了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在门缝极深处，似乎传来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刮擦声？有点像指甲划过金属，又有点像什么东西在粘稠液体里缓慢蠕动。

“声音来源移动缓慢，但不止一个。”林墨根据声音的多普勒效应和反射粗略判断，“距离……十五到十八米。数量，三到五个。”

正当他考虑是否要尝试爆破门锁时——

“咚。”

一声清晰的、沉闷的叩击声，穿透门板传来。不大，但带着一种诡异的质感，仿佛有什么沉重而湿润的东西，敲击在金属或玻璃容器上。

紧接着，又是两声。

“咚……咚……”

规律，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节奏感。正是探测器捕捉到的脉冲源头！

林墨和苏凌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门后的东西，不仅存在，而且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它的存在？还是无意识的生理活动？

“不能硬闯了。”林墨当机立断，“声音和能量源头明确，威胁性质未知但肯定不简单。侦查目的已达到部分。撤退。”

苏凌雪点头，没有异议。未知的、能制造规律性能量脉冲和声音的敌人，超出了他们目前状态的应对能力。

两人立刻转身，沿着来路快步返回。脚步在空旷的楼梯间产生轻微回音。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通往一楼的最后一段台阶时，异变陡生！

“啪嗒……啪嗒……”

上方，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密。不是水，带着一股甜腥。

林墨猛地抬起手电向上照去！

只见天花板的通风管道格栅不知何时扭曲变形，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从缝隙中不断渗出、滴落。而在格栅后方阴影里，数对细小、猩红的光点正死死盯着他们！

“跑！”林墨厉喝，一把拉住苏凌雪的手腕，向上冲去！

触感传来——她的手腕纤细，皮肤冰凉，但能感觉到其下蕴含的绷紧的力量。苏凌雪被他拉得一个趔趄，但立刻跟上，反手也抓住他的小臂，借力加速。

就在他们冲上最后几级台阶，即将冲出一楼楼梯间的瞬间——

“哗啦！！！”

头顶的通风格栅彻底崩裂！几条惨白的、如同放大版蛞蝓、却布满环形利齿的条状生物，裹挟着腥臭粘液，劈头盖脸地扑落下来！

林墨的【动态视界】瞬间给出多条闪避路径，但空间太窄！他只能用力将苏凌雪向前推开，自己则向侧后方急仰！

一条“蛞蝓”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冰冷的粘液糊在皮肤上，带着灼痛感。另一条直扑苏凌雪面门！

苏凌雪在被推开的瞬间已拧腰转身，钢管自下而上撩起！

“噗嗤！”

钢管劈入那生物柔软的身体，但没有预想中的切断感，反而像陷入浓稠的胶质。那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锐嘶叫，伤口处喷出腐蚀性的墨绿色液体！

苏凌雪急忙撤棍闪避，液体溅在旁边的墙壁上，立刻冒出白烟，腐蚀出浅坑。

更多的“蛞蝓”从破口涌出！

“走！去矮楼！”林墨喊道，同时将手里的强光手电狠狠砸向扑来的另一条，暂时逼退。

两人狼狈地冲出一楼，冲向王坤他们藏身的矮楼。身后，令人牙酸的嘶叫声和粘液蠕动声紧追不舍。

王坤三人看到他们狂奔回来，身后还追着几条恐怖的白影，吓得魂飞魄散。

“点火！把能烧的都点着！”林墨冲进矮楼阴影，大喊。

李明手忙脚乱地掏出之前用的打火机，点燃一件破烂外套扔出去。火焰腾起，暂时阻隔了追兵。那些“蛞蝓”似乎畏火，在火焰边缘逡巡，发出愤怒的嘶叫。

借着火光，众人看到这几条生物的全貌：长约半米到一米，无骨，靠肌肉蠕动，头部只有一张布满细密利齿的圆口，身体不断分泌腐蚀性粘液。

“是实验室逃出来的变异体……”李教授瘫软在地，喃喃道，“他们肯定用活体做融合实验了……”

暂时安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不能待了。火焰会熄灭，那些东西可能绕过火，或者引来其他麻烦。

林墨喘着气，看向苏凌雪。她的脸颊上有一道被溅射粘液擦过的红痕，正在轻微红肿。手臂上的绷带也被腐蚀了一部分。她自己似乎没察觉，只是紧紧握着钢管，警惕地盯着火焰外的黑暗。

“你受伤了。”林墨走近一步，从急救包里拿出中和药剂和干净纱布。

苏凌雪这才感觉到脸上的刺痛，偏头避开他的手：“小伤，没事。”

“腐蚀性分泌物，不处理会感染。”林墨的语气不容拒绝，已经用镊子夹起蘸了药剂的纱布。

苏凌雪身体僵了一下，终究没再躲。微凉的药剂触及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和清凉。林墨的动作很快，但异常稳定细致，清理、涂药、贴上纱布。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硝烟、汗水和她之前闻到过的那种冷冽理性的气息。他的呼吸喷在她额角，平稳得不带一丝慌乱。

处理完脸上的伤，林墨的目光落在她手臂松脱的绷带上。那里，虎口的伤口被腐蚀液体溅到，边缘有些发黑。

“手。”

苏凌雪沉默地伸出手。灯光下，她的手型修长，指节分明，虎口和掌心有一层薄茧。林墨小心地拆开旧绷带，清理伤口。腐蚀不深，但看着疼。他的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她的掌心皮肤，温热，带着搏动。

“刚才，谢了。”苏凌雪忽然低声说，指的是林墨推她那一下。

“合作需要。”林墨头也没抬，专注地包扎，“你的反应也很快。”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沉默。只有火焰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嘶叫。

包扎好，林墨松开手。苏凌雪蜷了蜷手指，感受到新绷带紧密的包裹感，疼痛减轻了些。

“样本库下面，”她看向实验楼方向，声音恢复了清冷，“除了那些‘蛞蝓’，肯定还有别的。那个‘咚……咚……’的声音。”

“嗯。”林墨也看向那边，眼神深邃，“能量源头和声音源头，可能不是一回事。下面的情况，比预想更复杂。”他顿了顿，“我们得离开这片区域，回顶楼实验室。这里太暴露，而且……”他看了一眼火焰外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猩红光点，“它们可能不止这些。”

制定好撤离路线，众人再次动身，小心翼翼绕开广场上的零散丧尸和可能潜伏的变异体，朝着实验楼侧面的消防梯迂回。

行动中，林墨和苏凌雪自然而然地回到了之前的配合模式，一个观察规划，一个警戒开路。但某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一次在翻越障碍时，林墨下意识伸手扶了苏凌雪一把，而她在站稳后，也没有立刻抽回手臂，直到确认安全。

很细微的改变，混杂在生死一线的紧张中，几乎难以察觉。

当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顶楼实验室，落下沉重的门栓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精疲力尽。

林墨靠在控制台边，看着探测器屏幕上，代表地下样本库的能量脉冲，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咚……咚……”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闭上眼，【动态视界】关闭，纯粹的黑暗和疲惫涌来。但脑海中，地下入口的黑暗、猩红的光点、规律的叩击、苏凌雪掌心微热的触感、还有那幽蓝晶体冰冷的微光……无数信息碎片碰撞、旋转。

深渊已回响。

而他们，才刚刚瞥见其边缘。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