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空荡荡的街道开始多出人声和行李的滚动声，陆续有别的学员从不同方向汇合，各自等待前往新旅途的引导员。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流动，而他们四人还围在一起，像是不愿打破最后一段温热的静谧时光。

　　“你说你昨晚不是答应要帮我收拾行李的吗？”洛希希叉着腰，语气气鼓鼓，“结果早上一睁眼，我差点以为你是梦里说的鬼话精。”

　　南淤一脸懒洋洋地站着，手插在口袋里，嘴角斜斜一挑：“那我昨晚不是收拾完自己心情了吗？要分别了，我这心情收拾得挺费劲的。”

　　“你要脸不？”洛希希扬起拳头，作势要打过去，南淤躲得飞快。

　　“你先告诉我，那个项链到底是不是情侣款？”

　　“……你、我先买的！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洛希希眼神一虚，突然就把话题抛给了旁边的陆遥川，“陆遥川你说是不是他脸皮太厚？”

　　陆遥川吓得一缩脖子，弱弱开口：“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挺可怕的。”

　　“咦？”两人异口同声，慢慢靠近。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洛希希眯起眼笑着问，语气格外温柔。

　　“是不是……该打？”

　　“陆遥川你也长胆子了啊？”南淤一脸玩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让哥俩好好谈谈人生。”

　　“救命啊姜世欢！”陆遥川欲哭无泪地看向靠墙而立的姜世欢。

　　姜世欢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幕，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扬起了唇角。她的世界太久没这么喧闹了，这些人的存在，总归是让人舍不得的。

　　就在这时，一道阳光般明亮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陆遥川？是你吗？YX-4408214？”

　　几人循声望去，一个穿着作战学院制服的大男孩正走过来，步子大，笑得像春风化雪。

　　陆遥川眨了眨眼，“我……我是，你是？”

　　“我是辅游后援学院二年级的田驰，今天负责接你。”学长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对新人很温柔的，前提是你别晕车。”

　　“……啊？好、好的。”陆遥川完全没料到是个陌生人，但田驰的笑容太真诚，一下子就让他放下了戒备。

　　“哟，兄弟，看你眼眶红了啊，是舍不得你女朋友？”田驰打趣着。

　　“不是不是，她是我朋友。”陆遥川连连摆手，脸都快红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洛希希就猛地一把抱住他，狠狠勒了一把：“不许走——呜呜我不舍得！”

　　“呃……你这是演得太认真了吧？”陆遥川惊得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了。

　　“哎呀，别给他吓坏了。”南淤懒懒出声，“人家明明眼圈都红了，你还非得玩。”

　　“我可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洛希希放开他，拍拍他肩，“快去吧，要记得给我们写信，不然我天天给你寄臭袜子。”

　　“你哪来的袜子？”陆遥川哭笑不得。

　　“哼，我有一整包破袜子等你。”

　　陆遥川笑着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我真的……很开心，能遇到你们。”

　　“别煽情。”南淤打断他，“快滚吧，看你哭就烦。”

　　目送着陆遥川跟着学长走远，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第二辆车驶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节奏，不用看人便知道是谁。

　　女考官依旧穿着那身利落干练的制服，站在车门口，墨镜下看不清表情，却挡不住那种锋利的气势。

　　“走了，两个小鬼。”女考官嘴角上扬，“苍曜作战学院不缺人，缺的是能站住脚的家伙，就算你们两个考核成绩很出色，也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努力。”

　　“知道了。”南淤耸了耸肩，随口应着，语气懒散但毫不畏惧。

　　洛希希走近时，女考官却突然低声说：“你……实力很不错，但在学院里也要小心那些表面看似很善良的人。”

　　洛希希愣了下，随即绽开一个真挚的笑容：“我会的，谢谢你。”

　　南淤在一旁忽然凑过来。

　　“怎么你对她这么温柔？我不是人了？”

　　“你？”女考官挑了挑眉，“你要是少说话，我也能勉强觉得你人味重一点。”

　　南淤一脸被嫌弃的模样，引得洛希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走了。”他忽然转头看向姜世欢，眼神温和，“你要小心。”

　　洛希希紧接着也跑过去抱了抱姜世欢：“要是想我们就给我们打信号哦，我们偷偷跑去找你。”

　　姜世欢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她目送着他们两个上车。

　　南淤最后还回头看了一眼，一如既往地不正经地笑着，仿佛要把分别说得像一场游戏。

　　姜世欢送走了陆遥川、南淤和洛希希三人。

　　一个个熟悉的背影走远，从热闹归于沉寂，仿佛她所拥有的那个微型宇宙，也随他们的离开一点点塌陷。

　　她独自坐在长椅边缘，背挺得笔直，像是怕一歪就会让情绪从缝隙里涌出来。她目送一批批人离开，有人兴奋跳跃，有人依依惜别，有人悄然无声。

　　一段段分别的影子在她心底沉默堆积，等到场地上只剩寥寥几人时，她忽然感到，空气好像都冷了一点。

　　就在她怔神的片刻，一股冰凉的气息忽然掠过。

　　没有能量波动预警，没有任何提示，一道白影已悄然降临。

　　她下意识抬头，便看到那位接引人缓缓走来。

　　那是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少女，步伐稳而轻，几乎不带尘埃。她的头发极长，颜色从水碧渐变到柔粉，被编成整齐的双辫垂至脚踝，几乎触地。她的面孔精致如瓷，嘴角挂着几乎完美复制的微笑，却没有温度。

　　像被设定好的机器人程序，温柔而毫无情感。

　　她的气势铺天盖地地降临，哪怕只是走近几步，整个广场的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人们下意识低头，连站在场边数十米外的老教官都眉头紧锁，额上冷汗涔涔，还未靠近便被那压迫感逼得沉声屏息。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少女没有喊姜世欢的名字，只是语调清淡如雪中微风。

　　“L-YX-4409927。”

　　声音动听到让人想屏住呼吸，却又仿佛从空谷幽深处飘出，淡到没有一点人间温度，却在耳膜深处留下长久余韵。

　　她的身后，站着两位男子。

　　一人戴着暗红斜切面具，纹路仿若火焰灼烧，金属裂痕间透出橘金与灰黑交错的光芒。那面具从额头中部延至下颌，遮住面部右半，表面嵌入音感装置，右耳部外扩呈扬声器瓣状构件，一动不动，却如爆发边缘的火山。

　　而另一人，正是千珺耀。

　　他戴着一副半覆盖面具，雾银与骨灰白交融的质地宛若兽骸残片，左眼到颊骨之间浮现着断裂的图腾纹，仿若沉睡古兽残影。面具边缘垂着三条兽牙挂坠，走动间轻响不止，如同某种催眠节奏。他没有说话，只站在那儿，气息虚幻又摄人，像梦与现实之间的裂缝。

　　就在这时，不远处几个吊儿郎当的纨绔青年走来，朝少女吹口哨起哄。

　　“这妹子长得不错啊。”

　　四个衣着浮夸的青年正倚靠在能量墙旁，他们的气息浮躁，眼神游离，看起来是走后门参与了试炼的纨绔之流。

　　“一个人站着发呆做什么呢？这么孤单，要不我们陪你走啊？”

　　少女并未回头，也未理会，依旧保持她那优雅而空洞的微笑。

　　四个青年不依不饶，其中一人已经靠近少女，伸手似要抓她胳膊。

　　下一秒，姜世欢看见了。

　　千珺耀动了。

　　他身影未有半分蓄势，转瞬便掠入四人之间。

　　第一人尚未反应，胸口已中一记横踢，如断线木偶般飞出五米，狠狠砸在能量墙上，失去意识。

　　第二人刚抽出匕首，手腕却被千珺耀一把抓住，反向折断骨骼的脆响清晰刺耳。他还未叫出声，就被一记掌击震飞数米，倒地抽搐。

　　第三人试图后退，却已被千珺耀一掌逼退，再被肘击中颈窝，当场翻白眼晕厥。

　　最后一人举拳怒吼，被一掌拍在太阳穴上，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栽倒不起。

　　整个过程不超过六秒。

　　而那白裙少女始终没有回头，笑意不变，连睫毛都未颤一下。

　　姜世欢望着那一幕，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所谓的差距。

　　她不是被那些痞子吓到了，而是被那从容的、彻底掌控全局的力量深深震撼——无论是千珺耀的杀伐果断，还是那位接引少女和另一面具者毫不惊讶、甚至都未偏头一眼的从容淡漠。

　　她站在那儿，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现在的自己，连撬动安全区一角的力量都没有，更别说要带走还在流放区苟活的父亲和哥哥。

　　她深吸一口气，没让任何人看见那一刹的颤抖。

　　少女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一眼姜世欢后转身，雪白的发梢扫过地面，在姜世欢眼前掠出一道涟漪般的残影。

　　她跟了上去，所有人自动让出道路。

　　这一幕倒映在姜世欢眼中，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紧握的手指，然后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