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积年未动的门轴发出一声“咯嘎”，沉闷又刺耳，仿佛在抗议这迟来的闯入。灰尘扑面而来，裹挟着腐木与潮霉混合的气息，瞬间淹没鼻腔。

塔恩率先跨过玄关门槛，脚步踏在嵌纹石砖上，灰尘与潮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宽阔，呈‘十’字型延伸，左右各通向侧厅与杂物廊，正前方是通向楼梯与主楼核心区域的长廊。

他微皱眉头，抬手掩鼻，同时扶了扶滑落的眼镜，低声道：“空气紊乱，不只是灰尘……像是魔力在逆流。”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细布，走到门旁那面覆满灰尘的半身镜前，随手擦拭。

柔伊随后步入，目光扫过昏暗的大厅——中央是开裂的花纹石砖，四周陈设残旧，窗边彩绘玻璃投下扭曲光影，映出不真实的色彩。

塔恩刚咳了一声，揉了揉眼角，走到另一面立镜前，俯身想确认是否过敏。镜中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调整角度，确认无碍后起身离开。

然而他未察觉——镜子中的“他”并未随之转身。

镜中的塔恩仍站在那里，唇角缓缓扭曲，勾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

柔伊这时正缓缓走向楼梯。脚下木板微响，她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走廊——楼梯边的小花架、残破的挂画、还有那个转角的碎裂镜子，似曾相识的构造令她微微蹙眉。

她下意识看向镜中倒影——却发现，镜中只有她自己。

塔恩明明就在她身边，可镜中……没有他。

柔伊停顿半秒，侧眸看了一眼身旁，塔恩正低头操作魔力感应仪，神色专注。

她轻轻摇头，低声一笑：“……可能是角度问题。”

她踏上阶梯，木板在脚下发出一声微响。

昏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斑驳地洒落在阶梯上，勾勒出蓝紫交错的斑点。那一刻，她脑中忽然掠过一幕——

一只柔软的手掌牵引着她向上，她仿佛感到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那声音温和低沉，带着几分宠溺。

“上面还有几间房，你会喜欢的。”

墙上那幅斜挂的紫花画，也在画面中一闪而过，颜色比现实中更鲜亮……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画面仿佛被风吹皱的水面，一触即碎。

柔伊轻轻顿住脚步，眉头蹙起，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空无一物，冰凉干燥。

她垂眸喃喃：“……刚才是……”

塔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柔伊？你没事吧？”

她回神，摇了摇头，没有回应那一闪而过的幻觉，只继续踏上台阶，眼神却比刚才更深了几分。

庄园外廊的另一侧，莱昂和艾薇儿已沿着花园外廊绕行多次，却始终走不出熟悉的门廊。

“……我们是不是又回来了？”艾薇儿眯起眼睛，“那块裂掉的石板我刚刚踩过。”

“第三次。”莱昂目光沉着，停下脚步。他拔出短剑，反手在墙壁上划了一道，转身继续前行。

片刻后，他们果然又走回了那道标记前。

艾薇儿皱眉，一言不发地扫视四周。忽然，她顿住脚步，眼角瞥到墙上残留的一块镶嵌镜。

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下一秒脸色剧变——

那不是她。

镜中的“她”正在笑，眼神陌生而阴冷，唇角挂着一种胜利者的玩味。

“喂…莱昂。”她语气压低，却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你过来看看这个。”

莱昂走来一看，镜中的自己倒是正常，但那片镜子正好卡在两个光照交错的角落。那一刻，他眼神一沉：“这地方有问题。”

两人加快步伐，穿过回廊，终于来到一间废弃岗哨屋前。门板半掩，缝隙中透着淡淡腐味。

艾薇儿一脚踹开门，屋内昏暗潮湿，一具失去血色的佣兵遗骸倒在角落，手指死死攥着一张半腐碎布。

莱昂蹲下，抽出那张碎布，一行血迹歪斜的字赫然显现：——“不是我杀了他，他是假的我。”

莱昂眉头一拧，站起身望向窗外雾气弥漫的庄园深处，低声道：“我们得尽快汇合。”

与此同时，布兰和埃米尔已搜索至塔楼附近。布兰仔细检查一扇破碎窗格时，埃米尔却忽然停下脚步，整个人愣在原地。

“……等等。”

埃米尔瞪大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那是……”

他飞快跑向远处，一道修长熟悉的背影正慢慢走入塔楼阴影中，那是他哥哥——亚伦，失踪已久的哥哥！

“哥？！是你吗？！”埃米尔呼喊着，脚步狂奔。

“等等——不要乱跑！”布兰脸色一变，立刻追了上去，但前方雾气翻涌，转角一拐，埃米尔的身影竟不见了。

布兰皱眉，低骂一声，随即追了上去。

他绕过石墙，正看见前方空地上，两道身影正在激烈争执。

“别过来！”埃米尔怒吼着推开一个人影。

布兰刚想喊停，却看到——

塔恩冷冷地勾起嘴角，拔出匕首猛地刺向埃米尔！

“——塔恩！！！”布兰怒吼着冲上前，却已来不及阻止。

匕首深深刺入埃米尔胸膛两次，鲜血喷溅。埃米尔睁大了眼睛，身子无力地跪倒、倒地，鲜血在地砖上渗出一道暗红。

塔恩回头，眼神冰冷，嘴角仍挂着一丝古怪的笑。下一刻，他猛然转身，朝主楼方向跑去，背影像一道模糊的残影。

布兰跪倒在埃米尔身旁，脸色铁青，目光愈发森冷：“混账小子……”

***

二楼东侧走廊边，尘埃在光斑中静静游浮。柔伊与塔恩正在翻查一间布满尘网的陈列室，忽然——

“咻——！”

一道明亮的红光从塔楼方向升起，在天花板上划过一条短促却刺眼的弧线。

“是信号灯。”塔恩一惊，立刻站起。

柔伊眉头一动，立即向外走去：“布兰组出了事。”

他们快步穿过二楼主走廊，转下通往东侧的连廊台阶，绕过那间半塌的旧宴会厅——那是侧厅与主楼之间的交接处。主楼通道就在前方，但就在距楼梯口不足十步的转角，他们骤然停住了脚步。

布兰正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巨盾横于胸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别再靠近。”他的声音低沉如雷，“你杀了埃米尔。”

塔恩怔在原地，似乎没听懂：“……你说什么？”

布兰目光森然，缓缓侧身。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斜洒进来，勾出一地暗红血迹。而血泊中央，埃米尔的身影仰躺着，双目圆睁，胸口两道深深的刀痕血迹未干。

塔恩像是被雷击，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破碎的慌张：“不，不可能……我一直和柔伊在一起，我根本没离开过她身边——”

布兰站在尸体旁，神情冰冷，率先开口：“就是你。”

他指着塔恩，声音低沉压抑，“我亲眼看见他举着刀——一连两下，扎进埃米尔的胸口。”

塔恩脸色苍白，连连摇头，声音发颤：“我没有杀他……我根本就不在现场。”

他转向柔伊：“我们在二楼东侧走廊检查，我一直跟着你！你能作证！”

柔伊点头，神情凝重：“他没离开我身边过。”

布兰冷笑一声，指着塔恩：““那他手上的血怎么解释？”

塔恩怔住。

他颤着手一看——右手掌上赫然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几乎在指缝间滴落。

“……这、这不可能……”塔恩喃喃后退，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迷茫与自我怀疑，“我没有碰过他……我明明没有……”

柔伊柔伊忽然伸手拦住他，眼神紧紧盯着塔恩掌上的血，眉心死死蹙起。

她注意到了一件事——那血迹顺着衣袖线缝蜿蜒而下，却没有浸透布料，像是一层……涂抹上去的染料，而不是喷洒上去的。

她看着那缕不合常理的血迹，脑中某个画面忽然闪现——楼梯镜中，那个没有塔恩的画面。

那不是角度问题。

“等等。”她语调突变，猛然回忆起之前在楼梯镜面中，自己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们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布兰眉头一跳：“什么意思？”

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紧张气氛。

莱昂与艾薇儿赶到，艾薇儿目光一扫地上的尸体，顿时瞪圆眼睛：“……埃米尔？！怎么会？”

“我们看到红光才赶过来！”莱昂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布兰皱眉，语气坚定：“我没发信号。我一直在追埃米尔，直到看到他被那混蛋刺死。”

塔恩眼神混乱，转向柔伊：“我和你也都看到了信号，对吧？而且是红色的。我们才赶过来的！”

柔伊点头，眉头越皱越紧：“是红色。但……现在回想，塔恩的手在我们走过塔楼外墙前是干净的。”

“不可能。”布兰当即反驳，从裤袋中抽出信号灯递出，“我连包装都没有开。”

众人一震。

艾薇儿眼角一挑：“……难道是幻觉？”

莱昂顿了一瞬，从怀中取出那张在岗哨屋中发现的血字布条，递给几人看。

“不是我杀了他，他是假的我。”

空气凝滞了数秒。

所有人对视，一种压抑而刺骨的真相渐渐成形。

莱昂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这里的结界可能不是失衡，而是失控演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幻境。”

顿了顿，他继续解释道：“这个幻境不只是‘制造幻觉’，它在……挑选我们‘能看到’的部分现实。”

“它像一个……编剧。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的剧本，用假的人、假的行为、假的细节，替代我们原本该看到的‘真实’。”

柔伊点了点头，朝布兰说道：“莱昂说的没错，你看到塔恩杀人，可能是真的……但那不是你面前这个塔恩，而是另一个——它给你制造出来的影子。”

她看向布兰手中的信号灯，低声说道：“就像……我和莱昂都看到你发了。而是并没有发出信号，这两个‘你’，只有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它‘替换’出来的。”

说到这里，柔伊皱着眉头看向众人：“我们正在被它从‘现实’中，一点点——替换掉。”

塔恩喃喃道：“那我们怎么知道……谁是真的？”

艾薇儿抱臂眯眼，语气一如既往轻松：“要不我们挨个互扇耳光试试？假的说不定会跳针？”

“……我建议别用这种方式。”柔伊小声提醒，语气温和，却难掩心底的绷紧。

莱昂站在尸体旁，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声开口：“我曾在帝国北境的试炼塔里见过类似的幻阵，那些幻象能复制一切，除了‘即时决策’。”

他解下手套，从腰间抽出短匕，动作干脆利落地在自己手腕内侧轻划一道不深的痕迹。

“我们设下即时的身体印记。”

他看向众人：“每人选一个部位——指节、手臂、脚踝都可以，彼此检查清楚。之后每次汇合，必须验伤口的形状、位置与深浅是否一致。幻象可以复制记忆，但复制不了我们此刻作出的‘新决定’。”

艾薇儿挑眉：“用伤口做密钥？有点狠，但也确实有效。”

塔恩迟疑地解开袖口，咬牙在手背上刻下一个小小的“∧”形：“符号越简单越好，难以伪造。”

柔伊没有说话，只是从腰包中取出一小瓶她亲手调制的药水，为大家止血、清创。她将药水滴在塔恩伤口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轻声道：“别怕……你会没事的。”

布兰最后一个行动，他在自己指尖用短剑划了一道斜线，目光如铁：“记住彼此的位置、角度、顺序……别乱了。”

莱昂最后确认一遍：“从现在开始，每次出现信号，必须两人交叉验证身份与印记——否则不回应。”

他看了柔伊一眼，又扫过其他人，语气坚定：“这是我们走出幻境的唯一办法。”

众人沉默点头，在这片被谎言与迷雾笼罩的庄园中，再次踏入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