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曲:不死之楚歌(不夜城无畏朋克篇) • 《番外曲.第六支蜡烛》
最后更新: 2025年9月13日 下午12:00
总字数: 21180
「记得的话,请原谅我。」
【意识残留 —— 倒计时:59.3秒】
…好冷。是不是…要死了?
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对你说,也对我自己说。
洛凯,你听得见吗?我不知道这声音,是不是能穿过死亡,但至少…至少在我消失之前,请听完我最后的自白。
你知道吗?
其实那天,在你以为我只是回学校取资料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签下了那张协议”和川奇的交易。
不是因为我不信你,也不是因为我真的以为你杀了李·玛瑟恩博士。
我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但川奇是怎么说的呢?
“只是…合作。”就是这种模糊又温柔的措辞。听起来根本不像诱惑,更像…援手。
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你,我一夜之间,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所以,当川奇出现在我面前时,递出那封冷冰冰的协议时,我就告诉自己“也许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是机会让你回来,而是机会让我,不再失去你。
我愿意…只要有一点点机会让你活下来,我就愿意。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想“如果我帮他除掉那些所谓的“障碍”,那就没人能再伤害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动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些那个恶魔让我“处理”的人。
于是我用了…我最愚蠢、最卑劣的方式。
是的,我勾引他们,一个一个,我骗他们说我愿意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只要他们喝下我给他们的一切、只要他们听从我的引导,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但我…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我在浴室哭了很多次,甚至连碰自己的身体都觉得恶心,可是当我收起化妆镜、整理好笑容站在你面前时,我什么都没说。
我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因为我怕你知道真相就不会原谅我,就像我自己都不原谅我一样。
【意识残留 —— 倒计时:41.2秒】
我在一个芯片里藏了你永远找不到的视频。
每当我做完那些肮脏的事回来后,我都会偷偷录下自己对“未来的我”说的话。
我一边哭一边录。
我说“别忘记妳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我说“哪怕他以后不原谅你,也不能让自己后悔现在的决定。”
我知道我太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能控制一切,结果我连自己都没控制住,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学那种奇奇怪怪的意识永生课题?
你以为我只是个文科少女,其实…我只是想找到一种方式,让你真正感受到活着。
哪怕哪一天你真的死了,我也想试着…把你从时间里带回来。
你不是说过嘛,你死不了,那我就要让你…永远不要孤单,所以我偷偷保留了那些资料,我原本以为川奇不知道...
我还把我们的合照藏在代码文件里。
我在视频的尾端,偷偷留下一句话“哪怕为此…我会死,我也不想后悔今天的决定。”对了那条视频的密码是你和我的生日...
【意识残留 —— 倒计时:21.7秒】
其实我最怕的,是你知道真相后再也不碰我。
你骂我没关系,你打我也行。
但你别…用那种“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芙璃”的眼神看我。
我怕你觉得我也成了这个城市里的一部分,这个腐烂、堕落、肮脏的城市。
但洛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后悔认识你,哪怕最后我们都走到了这种地步,哪怕你不再是你,我也…还是爱你。
【意识残留 —— 倒计时:6.2秒】
如果还能有下一次,我不想再做决定。
我只想被你拉住手,然后听你说“跟我走。”这样,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原谅我,我太想救你了…只是用了错的方法。我爱你。”
【意识残留结束】
......
风穿过这座城市,像某种久违的叹息。
洛凯披着一身灰尘,站在一根灯柱的边缘,目光投向街道另一侧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学院。
比起他记忆中崩塌的废墟,这里的建筑完好得令人恍惚,阳光打在教学楼的反光玻璃上,刺痛了他那早已习惯于阴霾与烈火的双眼。
他从未想过再见到这样的“芙璃”。
那个女孩穿着干净的白色裙装,背着书包,走在人群中会不经意轻抚身旁花坛的花,停下来帮机器人扶起掉落的资料与文件,对朋友温柔笑着,偶尔在角落偷偷刷一刷与“谁”共享的账号,像是有个早就不在这个世界的人。
那一瞬间,洛凯几乎忍不住上前——但他最终只是点了一根烟,静静站在旁边巷口的阴影里,继续观察她走过的脚步,不发出一丝声响。
这里没有“洛凯”。
这个世界的“他”没有出生、没有杀戮、没有复仇、没有哮魂冠冕。
这个芙璃,活得很平静——尽管有时站在天桥边,会有些许失神,但终究还是继续走了下去。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这个世界里,那个“从未该出现”的变量,于是他只能看着。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穿越,只为再见她一面;但当那真正发生时,他却发现这个芙璃不需要被拯救,她已经很好了。
或者说,没有他的世界,本就不需要拯救。
他站在对街。
芙璃消失在门后的瞬间,她走得太快,也太自然,就像过去三年,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或许...自己早就应该放过芙璃了,不是吗?
能够亲眼看见她活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或许自己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打扰的资格了,不是吗?
洛凯低下头,看向路旁那间玻璃反光极强的便捷咖啡店橱窗。
而玻璃里,倒映出一个蓬头垢面、双眼布满血丝、穿着数年前便破损衣物的男人。
他的左手金属骨骼外露,右肩贴满了被缝合液临时修复的义体创伤,他几乎没能认出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游魂突然看见自己曾经的尸体——陌生、破碎、脏乱、荒凉。
“这副鬼样子是要吓谁啊?”他低声自嘲,他站直身体,试着整理衣角,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整理的,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残骸,一种不属于这里的“破碎”。
他忽然抬起手看向腕上——那里还戴着那个来自原本世界的终端手环,那枚被他从自己“死亡世界”带来的装置。
他轻轻一按,终端亮起幽蓝色光芒,竟无缝连接到了这世界的网络结构。
他怔了几秒,然后轻声一笑“竟然还真的能用啊?”
或许...自己早就应该放过芙璃了,不是吗?
能够亲眼看见她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或许自己就已经没有任何打扰的资格了,不是吗?
那天下午,阳光极好。
他在城市中心一家智能服装店买了一套看起来干净、剪裁得体的套装。
黑色长风衣覆盖着暗红衬衫与西裤,搭配一双修边精致的高靴,店员原本以为他是某个流浪汉误闯,差点要叫保安,结果在刷过终端后,账户竟顺利完成支付。
“付款完成,祝您生活愉快。”
他看着那位店员从戒备转为热情笑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地回了一个笑,那一瞬间,他像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接着他前往一家连锁旅馆,刷终端后被带入一间设备完善的洗护套房。
水温调节到37度,空气中弥漫着柑橘与白檀香。
镜子前,他开始洗去自己脸上的风沙、血迹、尘垢、油污,修剪头发,剃掉胡子,换上一副更得体的义眼镜片。
整个过程花了两个小时。
当他站在镜子前重新看向自己时,镜中那个男人陌生得令人发麻。
不再是那个在废墟中求生的杀手,不再是那个握着镰刀在人海中收割生命的幽影。
也不再是那个把芙璃抱在手中满身鲜血嚎哭的怪物。
他轻轻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妈的,我还真像个富家少爷啊。”他转了一圈,衣角翻飞,配合这光线,竟真像极了某个高级学院的贵族学生。
忽然间,脑海中某个记忆碎片被点亮——他那严肃古板又期望过高的父亲,还有温柔宠溺自己的母亲。
那间装潢一尘不染的家,永远干净得像样品屋一样的家“…对了,爸妈怎么样了啊。”他忽然想起他们。
这个世界的他们…还好吗?
......
他站在门前,手心在微微冒汗。
左手捧着那束不知该准备什么花才合适、最后随意买下的白色香雪兰与满天星,右手则缓缓抬起,轻轻敲响了那扇熟悉到能梦中画出的木纹门扉。
咚——咚咚。
三声,像他曾经每次回家时那样,明明只是轻敲,却在耳朵里回响得像钟声。
他听见门后有脚步声,那步伐轻盈、熟悉——是她。
那曾经一遍遍为自己准备晚餐、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母亲。
门开了。
阳光透过门边照在那位女子脸上,她比他记忆中更年轻,长发高束,穿着一件浅色围裙,手里还握着刚从厨房取下的抹布。
她看着洛凯,眉头轻轻皱起“请问…你是?”那一瞬间,洛凯怔住了。
他原本设想了无数次母亲会说出的名字“凯,你回来了?”、“凯,别在外头乱跑了!”甚至哪怕只是一句“你还活着吗?”…
但没有,她没有认出他,她的眼睛是清澈的,温柔的,却毫无记忆地看着他。
他嘴唇抖了一下,干涩地挤出一句“我…您好。我是洛凯…一直非常崇拜洛先生,就是洛启宸总裁的学者,今天…特地来想请教他一点事情。”
他说得慢,刻意让音节显得不那么熟练,就像是个紧张的初次拜访者。
女人微微一怔,看了他几秒,那眼神仿佛在细细对比他脸上的每一寸轮廓。
洛凯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压下快要溢出的情绪,他忽然很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她能认出他来。
“…你说你叫洛凯?”她重复。
洛凯点点头,把那束花递上去“这是给洛先生准备的见面礼…”
女人看了那花束一眼,并没有马上接,而是微微偏着头,有些迟疑。
然后她接过花,轻轻点了点头“那…你进来坐吧。他还没回来,大概半小时后会到。”
“谢谢您,夫人。”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努力维持着“陌生人”的礼貌。
房子里依旧是他熟悉的装潢。
客厅铺着绒灰色地毯,窗边是妈妈喜欢的那种半高绿植,阳台还有她曾经亲手栽种的迷迭香与小薄荷,墙上的老照片还没拍,悬挂着年轻时的母亲与父亲的合影。
但没有他。
这个时空的家,从未有过他的存在。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捏紧了裤缝,尽量不让自己多看太久,也不去碰任何家具。他怕那点熟悉太过刺眼,怕自己失控,怕连现在这一点点和平都保不住。
母亲站在厨房门边,时不时偷看他一眼。
她似乎也察觉到某种异样。
“你说你是洛.启宸的崇拜学者?”她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我们家那位啊…其实也没什么好崇拜的,整天板着脸…不过,他是挺努力的人。”
“是,他…确实很令人尊敬。”
“你很像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忽然说道。
洛凯差点没绷住表情,只能轻轻点头“是吗?”
“嗯…”她低头笑了笑,又自言自语般补了一句“…其实也不像,又好像…更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她没有再继续。
洛凯看着她转身去厨房替他准备茶,阳光落在她的背影上,那剪影美得叫人心痛。
他喉头微哽。
他从没想过,原来“见一次母亲”这件事,会像偷偷犯规一样小心翼翼,他忽然很想叫她一声“妈”。
哪怕只一声,可他忍住了,这不是他的世界,不是他的家。
这是一个和平的、没有他带来破碎的世界,他不能把她拖入泥沼。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等着,听着厨房传来水流和瓷杯碰撞的声音,闭上眼,心里默默想——“妈,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偷偷看看妳了。”
厨房那头传来水壶的嘶响“你…吃饭了吗?”母亲从水汽中探出头,语气轻轻的,带点礼貌又带点探询。
洛凯坐在沙发上,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得像军校生“呃…吃了,嗯。谢谢您。”
“是吗,那就喝点热茶吧…现在还是早春,晚上风凉。”
“好…谢谢您。”
“你今天特意来找他,是为了研究的事吗?”
“啊…是。我们单位最近有个课题需要研究…关于启辰先生的相关技术和早期模型我们都研究过很多遍了,但还是希望亲自问启辰先生比较好。”
“哦,那你一定是很刻苦的年轻人了。”她说得随意,但声音里藏着一点点母亲才有的自豪味道“他以前也整天熬夜,研究室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
“他确实很厉害。”洛凯点头,那是实话。
“不过我劝你别学他,至少别学他老是忘记吃饭睡觉。”她调侃地笑着“我都说他把自己当不死战士了,怎么熬都行。”洛凯眼角微动,但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没听懂这句话有多贴切。
厨房传来细碎的茶杯碰瓷声,还有开封茶叶罐的咔哒声响,几分钟后,她终于将茶冲好,端着一只瓷白茶杯走了出来。
“你尝尝这个,是我们家自己调的香柠乌龙,启宸也喜欢。”
“好…谢谢。”洛凯下意识站起来接过,就在他刚一手捧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吹气时,他看见她微皱眉“小心烫——”他已经仰头一饮而尽。
“……”
茶水尚且泛着蒸汽的热度,但洛凯却像喝一口矿泉水那样自然无比。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抬头时母亲正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惊讶与几分…不解。
“你…不觉得烫吗?”
“呃…还好。”他顿了顿“我可能比较耐热。”
母亲愣了几秒,然后笑出声“你还真跟启宸很相似呢。年轻时,他也是,不管多热的茶,咕噜就喝下去。跟谁较劲也不跟别人,就跟茶杯过不去。”
“原来…这样啊。”洛凯低下头,勉强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说你崇拜他?我现在懂了。”母亲托着下巴打量他“你们啊,都是一种人。”那句话落下时,像一根钝钝的钉子钉在了洛凯心里。
“都是一种人。”洛凯呼吸顿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母亲并没有认出他,但她“认出了”他,认出那种,属于这个家的影子,认出一种“本能相似”的东西,她说得轻松,却说中了真相。
他确实崇拜洛启宸。
从曾经的愤怒与质疑,到目睹他为家人不顾一切抵抗川奇那一刻——他终究明白,这个男人用尽一切沉默与倔强守护他们。
而自己呢?
他从父亲的对立面,走回了“想成为父亲”的轨道“…是的,他值得崇拜。”洛凯低声说。
母亲没听出这句话背后的沉意,又继续和他聊起日常。
“你在哪个大学毕业的?现在的研究工作辛苦吗?”
“嗯…我是在…比较特别的计划里接受的教育。”洛凯略微含糊地回答“其实…我也不是那种能静下来搞研究的人。”
“那你还来找他取经?”
“…因为我身边有个人,曾经也是搞研究的。她…经常熬夜,有时候和我说一堆我听不懂的术语,但我觉得她很厉害。”
“听起来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她是。”
“你还联系她吗?”
“她…离开了。”空气一滞。
母亲的神色一时也温柔了下来“对不起。”
“没关系。她现在…应该也很幸福吧,在哪个世界也好...”他低声自语,眼神落在远方的窗外,像透过那些楼影寻找某个人。
阳光从侧边的窗洒落下来,洒在茶几上的茶杯与那束还未完全盛开的香雪兰花上,蒸腾着细细的雾。
洛凯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这些年发生的事,说他们刚搬来这个社区,说父亲有时候还是不懂浪漫,说她最近喜欢上种多肉植物——
这些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让洛凯几次想要落泪,但他不能,各种意义上,不能...
因为这就是他曾经想守护的一切,因为在无数次失去之后,这样的“尬聊”、这样的小话题,才是最不容易得到的宝物。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回不去了。
而此刻他坐在这个家的沙发上,哪怕只是“借来”的一个时辰,也像是圆了某种未完成的梦。
他悄悄看了母亲一眼。
她没有认出他,但她愿意请他喝茶,愿意和他说话,愿意暂时相信他是个礼貌而乖巧的年轻人。
这就够了。
至少今天,他再次得到了这份日常,一个“正常的家”,一顿茶,几句闲话,和她还在身边的那种宁静。
门“喀啦”一声被拧开,脚步声由远而近,略带沉稳与干脆,不疾不徐。
“我回来了。”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很有穿透力,像习惯了命令,也习惯了无人质疑。
洛凯瞬间紧张地从沙发站了起来,下意识整理了下领口,他还没做好准备。
“老公,你回来了,家里来了位客人。”母亲笑着对走廊上的男人说,男人抬头。目光如刀地扫了过来,洛凯这一瞬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那张脸,那道眉峰,那双仿佛从未温柔过的眼——他在另一个世界用一生的时间去恨、去追问、去理解的父亲,此刻站在他面前,穿着整齐的西装,头发一丝不乱,肩上落着夜晚街头的微尘。
父亲只看了他一眼,略带狐疑“这位是?”
“他说他是你的崇拜者。”母亲替他说,父亲的目光一顿,又看了他一眼,走过来,伸出手“…洛启辰。”他说着自己的名字,冷静如冰。
“我…我叫洛,呃,洛凯…。”洛凯差点把自己也绕进去了,语速急促得像背错了台词。
父亲眉头挑了挑,显然察觉到了这点不自然,但也没多追问,只是礼貌性地握了下他的手“那你今天找我是为了?”直接。毫不转弯。
洛凯的脑子猛地转了几圈,才结结巴巴道“啊,是…是有关于企业扩展与次级投资领域的一点小问题…还有…关于意识延伸在大数据管理上的一种…呃…实验性框架思路。”他越讲越模糊,越讲越慌,但越慌,话就越长,甚至自己都开始听不懂自己在讲什么。
父亲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像是在看“猴子打报告”的困惑神情,良久才轻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你很紧张。”他语气干脆。
“呃…是、是第一次见您…就像是见偶像那种…”洛凯干笑。
“我不是偶像,我是企业家。”父亲转头就往后院走“去后院聊吧,我不喜欢在客厅被茶香薰脑子。”后院灯光暗黄。
午后微风刚好,吹乱了草丛的边角,也吹得洛凯西装外套下的背脊一片冷汗,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父亲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语气毫无铺垫地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洛凯一愣。
“很多人说崇拜我,但我只相信说得出理由的那种。”
“呃…”洛凯卡壳“我…我觉得您很果断,也很有格局。还有…还有在危机时刻总能扭转局势的那种…魄力。”
“这些是别人总结出来给我听的。”父亲轻哼了一声“你觉得我身上有让你想成为的东西吗?”他没有说“榜样”,他说的是“想成为”,这问题太直接了,但这就是他的风格。
洛凯终于不想再说那一堆华丽废词,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盯着父亲的眼。
“…有。我希望像您一样,能在关键时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父亲一怔。
这一瞬间,时间沉静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洛凯的肩膀“在你下定决心来见我那一刻,就已经比任何人都成功了,年轻人。而且某种意义上你比很多人都成功,因为你肯定已经有你想保护的人。”
“……”洛凯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咬着嘴唇,微微低头。
在你下定决心来见我时,就已经比谁都还成功了——这句话此刻却像在他耳边重新响起。
是啊…那时他就该知道,自己早已成功。
他穿越无数个时间、时空,冒着一切风险,只为了多看父母一眼,哪怕这个世界的他们并不记得他。
而他只是站在这后院,跟父亲并肩站着,这就已经——太成功了。
他忍住情绪,把话题一转“洛总…呃,我可以问您一个比较私人点的问题吗?”
父亲一挑眉“你胆子倒不小。”
“您结婚之后…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父亲睨他一眼“那你谈恋爱失败几次了?”
“呃…我…”洛凯顿了下“失去过一个很重要的人。”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手插进口袋,往草坪中间走了几步,望着那棵夜色中泛着银光的树“最重要的,不是理解。也不是信任。是承担。”洛凯一愣。
“理解可以慢慢来,信任可以修复,但承担…一旦你不想承担,你就不是丈夫,也不是男人。”洛凯看着他。
像在听一位老朋友说话,像在听另一个自己说话,像是在听那个在他濒死时依然愿意为家人献躯挡刀的男人——他父亲,说他自己的故事。
他们就这样在后院一边走,一边聊,越说越多。
从家庭聊到人生,从失败聊到代价,从技术聊到人性。
他原以为自己和父亲永远说不上话,原以为他们之间只有断裂和误解,但此刻,在这平行世界,在这场悄然不被世界记录的小对话里——
他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失去过父亲。
因为只要他愿意去靠近,去理解,哪怕在不同的时空,他都能再次“找到”他。
“你叫什么来着?”父亲走到门口前回头问他。
洛凯一愣“…洛凯。”
父亲淡淡看了他一眼“竟然和我同一个姓氏呢...稀奇。不过你说的这些话…不像是洛凯会说的。”
“……”
“倒像是某个我未来…会很想见的人。”父亲嘴角弯了一点点,但没有笑出来,像只是某种不自觉的“温柔释放”洛凯怔住,差点后退。
洛凯终于轻声笑了一下“…原来我们,也能这样谈话的啊。”
“留下来吃晚饭吧。”父亲忽然这么说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只是礼貌地挽留一个初次登门的青年才俊;但洛凯知道,他不是随便说的,这个男人,不会对不重要的人多言。
洛凯一时间竟真的有点犹豫,他说不清这犹豫是因为内心渴望这顿晚餐,还是因为,想多待一秒,再看看这座“他曾属于”的家。
——他甚至幻想过,在饭桌上母亲会为他夹菜,父亲会端酒,三人谈笑风生,像他在另一个世界从未拥有过的那种“家庭”。
可他也清楚得很,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时间点,不属于这段平凡温柔的黄昏。
“…可能...有些不方便。”他低头看了看窗外的世界“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做。”他轻轻补了一句,几不可闻,却在心底炸响。
但洛凯知道,能够亲眼再次看见父母幸福的生活着,即便没有了自己的世界,芙璃依然能够无忧无虑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洛凯已经不想再涉足了...他害怕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痛楚,也害怕久留下去,这里会成为自己无法割舍的痛楚...
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淡淡应了声“那改天吧。”
嗯,那就改天吧。
于是母亲也在门口目送他,眼里似乎略带一点淡淡的…不舍“祝你早日成为像启辰一样的人啊。”她温柔地说,洛凯笑了,那笑中藏着太多,连他自己都读不完“我会的。”他低头鞠了一躬,不愿他们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然后转身离开,像逃离——
门缓缓关上,客厅一片沉静。
父亲走回沙发,脱下外套放在椅背,似乎若有所思,母亲端着一杯热茶坐下。
“这个年轻人…”她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他哪里…”
“熟悉对吧?...”父亲接下她的话,眉头微皱。
“对,就是那种…不是长相,而是…说话的方式、气质,甚至连走路的姿态,居然都有点熟。”母亲有些困惑地笑了笑“而且你不觉得,他在喝茶时的反应…像你年轻时一样,明明烫还硬撑着一饮而尽。”
“我哪有。”父亲淡淡一笑,半真半假地反驳。
“有。”母亲一边笑,一边喝了口茶“我当年第一次请你来家里,你就这样烫到舌头,装得像没事一样,结果晚上因为舌头烫伤,吃不下饭。”父亲无奈摇头,嘴角带笑。
“他说他崇拜我。”父亲忽然说“但他没说的是,他问了我很多…只有极少数人会问的东西。”
“比如?”母亲好奇“比如作为一家之主…该承担什么。”母亲怔了一下,没想到是这么私密的问题。
“他说那是因为他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我看得出来。”父亲点了根烟,叹了一口气“他眼神里全是…被时间掏空后的疲惫。”
“可奇怪的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竟一点都不反感。”他轻声道“像是在和某个…很熟悉的人聊天。”
“或许他真的是未来某一天,会对我们有重要影响的人呢?”母亲笑着说。
“嗯。”父亲点头,又若有所思“只是可惜,他没留下来吃这顿饭。”
母亲轻轻放下杯子“但他留下了一样很值得回味的东西。”
“什么?”
“一种感觉。”母亲目光望向窗外“一种…像我们已经拥有过的感觉。”
门外的天色正缓缓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洛凯走在灯下,手插在西装口袋里,身影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家里的灯光,依旧亮着——他永远都在那个门外。
——那个不属于他,却永远装得下他的地方。
黄昏降临,不夜城缓缓亮起了第一盏霓虹。
钢铁筑成的人行天桥将城市的层叠拉扯出更多维度,玻璃反光如潮,灯火与电子广告交织成梦境与现实的边界线。
洛凯拎着西装外套,站在天桥上,逆光而行,他脑中还残留着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笑声,自己那些“那改天吧”、“我会的”,如今想来竟显得荒唐又真实。
——如果只是个梦,那为何能那么痛快地笑、那么不舍地离开?
他神情恍惚,脚步有些缓慢,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光影中,任由身边车辆疾驰、电子广告噪杂,眼神依旧投向遥不可及的家庭幻影。
就在他准备放下这个世界,准备默默独自离去时...
“啊啊啊——!”
“诶?!”
一个慌张的女声打破了他的沉思,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冲撞而来,手中拎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碰撞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切开了个缺口。
洛凯本能地张开双臂抱住那女孩,两人的身影一同跌下天桥阶梯,他翻身下压,整个人将女孩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叠地,以防她受伤。
“——砰!”
蛋糕盒在空中飞舞,重重摔落地面,奶油四溢,装饰全部糊掉了。
女孩躺在洛凯胸前,一时间惊魂未定,嘴里不断慌张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天啊我的蛋糕!我买给爸爸的——完蛋了完蛋了!!!”
洛凯忍着疼痛轻轻松开她,反倒先问“妳还好吧?没受伤吧?”他一边撑起身,语气温和。
女孩坐起身,连连摆手“我没事…我…天啊…蛋糕…”
她低头看着已经糊成一团的蛋糕,整个人沮丧地蹲下来,抱着头发出濒临崩溃的呜咽。
洛凯站在一旁,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灰,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他注意到了那个女孩抬起头时,露出的眉眼——那是芙璃。
他的心跳几乎在瞬间漏了一拍...
不对,这不是他的芙璃,不是那个已经沉睡在休眠仓中的她,是另一个世界的芙璃。
但…她的眉眼、她的表情、甚至刚才因为蛋糕摔坏而有些委屈落泪的模样,全都一模一样...那个他本来在努力不去有交集,默默观望的芙璃...还是那么的触动他。
仿佛命运在提醒他,无论在哪个世界,芙璃终究还是那个芙璃。
而芙璃,也在这一刻抬头,看清了面前的洛凯——
那张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又带着莫名疲惫的脸,那种温柔克制却又坚硬如铁的气息,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怔住了,眼神从惊讶转为——怦然,像是心脏被谁轻轻戳了一下。
她甚至忘了要说什么,嘴角微微张着,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救了自己的“陌生人”一时间,竟也无言。
沉默维持了几秒,终究还是芙璃先低头,看向摔烂的蛋糕,喃喃“…这是我特地挑的生日蛋糕…要给爸爸惊喜的…”她情绪低落地看着那摊在地上的奶油和破碎的草莓,脸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洛凯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然后他忽然轻声笑了笑,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那就再买一个吧。我请客。”明明已经不想再有任何交集...
芙璃一愣“啊?不不不!怎么可以?明明是我撞到你…你看你胳膊都擦伤了,我应该赔你才对啊——”
“我没事。”洛凯摇头,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我身体挺结实的。比起这个…让你爸爸生日能顺利过才更重要吧?”明明已经很努力保持了距离...
芙璃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她从地上站起来,还是一脸不情愿地小声说“那…那你至少让我请你喝杯什么当谢礼…”洛凯轻轻挑眉“成交。”
明明已经很努力的避免了...但最终还是败给了与当时同样触动人心的邂逅...
......
天色逐渐暗下,街道被霓虹渲染成斑斓的梦境。
两人肩并肩走向街角那家蛋糕店,途中芙璃还不停碎碎念,像是在碎碎念给自己听的惋惜“我真的很难选蛋糕的你知道吗…我从一个小时前逛到现在…结果一瞬间就砸了…”洛凯侧头看着她,不由得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这一刻的芙璃,没有背负,没有眼泪,没有逃亡,她只是个平凡女孩,抱怨着砸坏蛋糕的日常烦恼,而他也不过是一个沉默却愿意听她说话的路人——
哪怕这只是短暂的交错,哪怕再多说一句都是奢望,但此刻的洛凯只想默默陪着她走完这一段夜路。
他们就这样一起走入了灯光里,命运未必会重演,但某些东西,是跨越时空也无法改变的。
比如——芙璃一见钟情的心跳。
比如——洛凯想守护她的本能。
电子招牌的霓虹在玻璃上反复闪烁着橘蓝交错的光。
蛋糕店坐落在主干天桥下的一条静巷里,是一间偏向复古风格的手工甜点店。
门口有旧时代留下的吊钟与机械花藤装饰,香甜的气息透过自动门飘散出来,与外头冷冰冰的机械世界格格不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芙璃还在小声嘀咕“你真的不该花这钱啦…我可以自己处理的…”
“我说了我请客。”洛凯淡淡回答,语气不带犹豫。
前台的女店员一见到芙璃立刻认出她,眼神惊讶地扫过她身边的洛凯,随即上下打量两人“诶?!妳又来了?刚不是刚走吗?那蛋糕是…出什么事了吗?”
芙璃顿时一脸尴尬,手足无措地看向洛凯,想解释什么却语塞。
“摔了。”洛凯代替她开口,语气平稳,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小事“刚刚我不小心撞到她摔了。她很难过。”女店员挑眉“……这可是定制款耶。”
明明是芙璃不小心,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为自己在抗下一切,让芙璃不禁沦陷于这种让人心跳澎湃的美丽而温柔的安全感之中。
“我知道。麻烦您重做一模一样的款式,价格我来付。”洛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终端,递给柜台刷读,刷的一声,系统读取成功。
女店员明显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确认“好吧,我马上通知后厨重制。不过需要等个二十分钟左右,你们要先坐着等吗?”
“好。”洛凯轻轻点头,完全无视芙璃在一旁的惊慌小声抗议“我、我真的可以自己来...”
“那妳下次再自己来。”他打断她,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被安排坐在靠窗的一角,透明的玻璃外是一条微光浮动的车道,无人车静静驶过,偶尔有浮空广告投影映在他们脸上,映出光斑与模糊的剪影。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
芙璃低头捧着杯温水,脑子里还在飞快运转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蛋糕砸了、这陌生男人帮她买了新的、现在还一起坐在一家蛋糕店里——这发展好像有点…太跳脱了?
她悄悄侧过脸,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洛凯——他穿着合身的深色长风衣,黑色衬衫领口开着,整个人显得冷峻又疏离,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痕反倒更显出几分魅力。
“那个…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她小声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洛凯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妳在问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吗?”
“嗯…是啊。”她点头,笑容干净又带点尴尬“总不能一直叫你‘那个先生’吧?”
洛凯顿了顿,随即报上那个他在这世界所编造的假名:
“洛凯。”
“诶?…好耳熟的姓氏…是不是和那个大企业的总裁的姓氏一样啊?”
“可能吧。”洛凯淡淡一笑,没有否认。
芙璃一愣,随即有些羞涩地别开目光“你笑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感觉不像刚才那么冷了。”
洛凯轻轻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可能因为刚刚不是我该在的样子。”
芙璃没听懂,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转回视线,看着她“妳今天,是特地为了妳爸准备蛋糕吗?”
芙璃点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声“是啊…今天他生日,我自己攒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想偷偷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蛋糕摔了…我差点哭出来。”
“妳哭起来会是什么样?”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啊?”
“好奇。”洛凯撑着下巴盯着她看,眼神比霓虹还亮“我见过妳笑,但没见过妳哭。”
“我不是个会随便哭的人啦…”芙璃低头戳着水杯,耳根却微微泛红“但如果那蛋糕真的没了,我大概就要在路边哭出来了。”
洛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芙璃瞪大眼睛“你又笑了!”
洛凯叹了口气,语气轻得像是在梦里“…妳总是能让我笑。”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蛋糕还要二十分钟才能重做好。
蛋糕店里有点安静,只有店外霓虹的色调透过玻璃,像水纹似地映在两人身上。
芙璃捧着纸杯喝着热水,小口小口的,连手指都握得有点拘谨,似乎是在努力维持某种“要自然”的姿态。
洛凯坐在她对面,一只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喝水。
芙璃喝得有点不自在,小声嘟囔“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啊?”
“怕妳烫着。”
“啊…我才不会像你那样一口灌下去!还有别看着我啦!我会很不自在诶!...”她小小地抗议。
“嗯呢,我知道。不过我没事。”洛凯轻描淡写地说,心里却在苦笑。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没事,芙璃。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已经死过太多次,热、痛、酸、冷…早就不算什么。
你更不会知道,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才换来能和你坐在这里喝一杯水、说一段话的机会——这一刻,我太怕错过你了。
“对了。”芙璃忽然像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你叫‘洛凯’对吧?”
“嗯。”
“那么…你和启辰企业的总裁有没有关系呀?而且…你穿西装的样子,真的有点像那种超厉害的企业继承人。”洛凯轻笑一声,没接话。
“…所以你该不会真的是那种隐藏身份的大少爷吧?”她睁着一双纯真的眼睛,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我以前是。”
“欸?真的假的?”她吓了一跳“那你现在…”
“现在…”洛凯垂眸,语气温柔却含着一点疲惫“只是在流浪而已。”
芙璃一时没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果然不一样,她小心地转开话题,试图缓和一下空气中的低压“那你是哪里人啊?”
“这里。”
也是,那里。
也是,那曾经燃烧得像地狱、如今埋着妳沉睡的——我的世界。
“你都在做些什么呀?平时的工作?”
“…研究和修理东西。”
“喔,是研究生吗?所以你才那么懂终端装置?”
“不是,我只是…动手能力比较强。”
“这样哦…我以前也想学一点这种技术类的东西,但我一接触数据线我就晕…”
“妳适合搞研究,不适合接电线。”
“你怎么知道我搞研究?”
“妳…看起来很像。”
“你只是乱猜吧!”芙璃笑着假装戳了他一下,像朋友间的打闹,洛凯轻轻避开,侧着脸看她。
笑容在她脸上像春天一样自然,那种天真活力的表情,在他无数次梦里都还原不出,他默默想了一下,问“妳是不是……经常一个人?”芙璃一愣,随即点点头“嗯…因为课业很忙。朋友也不是很多,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更‘有用’,不想让父母失望。”
“那妳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为什么问这个啊!”芙璃脸颊瞬间泛红,慌忙低头喝水“这、这很奇怪耶…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在想……”洛凯看着她“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一见到妳…就心跳不正常了。”芙璃怔住,抬头望着他。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蛋糕店只剩下他们两人,光线变得模糊,时间仿佛拉长了一秒。
“你…怎么会这么会讲话?”她小声问,脸却红得不行。
“我不会讲话。”他轻声说“我只是…想让妳知道。”
——就算这个世界的妳不认识我,
就算这个世界没有我存在的过去,
但我依然爱妳。
哪怕只是坐着看你喝水,我都觉得幸福。
芙璃低下头,咬了咬下唇,掩饰着情绪,她从没遇过这种感觉——心动,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忧伤;想靠近,却又觉得这男人好像离她太远太远。
“你是不是经历过很多事?”她忽然问
“…怎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你说话的样子,听起来不像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她歪头看他“你看人,总像是…已经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了。”
“是吗?”洛凯笑了,眼底却掠过些许疲惫。
他没说,其实他见过无数个版本的她、见过太多悲欢离合、太多分别与死亡…
他走了那么多路,只是为了找一个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你面前,听你讲那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话题。
他甚至想,这二十分钟…或许比那些年的研究还要珍贵。
就这样,在等蛋糕的时间里,芙璃聊了许多日常琐事——她小时候在家偷偷养猫,结果被妈妈发现后偷偷帮她准备猫粮;她的父亲其实每年收到生日蛋糕都会感到“非常惊喜”。
洛凯只是静静听着,回应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认真和温柔。
就在这时,蛋糕店的机械铃铛响起——蛋糕制作完成了。
女店员将新制的蛋糕端上来,包装得和之前一模一样,甚至比之前还更细致些,芙璃看着那蛋糕,仿佛世界被重新拼回了一块。
她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向洛凯鞠了一躬“真的,非常谢谢你。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洛凯站起身,伸手替她拎过蛋糕盒“那我就送你一程。”
“欸?不用啦!你不会赶时间吗?”
“现在不赶了。”他耸耸肩“刚好,我想看看你父亲收到这份蛋糕后的表情。”
“你…你不会是个奇怪的人吧?”
洛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奇怪的人,我只是…想看看妳和你家人高兴的样子。”芙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望着他,而他的眼神中,有太多故事她还读不懂。
而洛凯,终究只是默默在心底说了一句——“就这样,再多看你一眼也好。”
“好了,我们走吧”洛凯在芙璃愣神的时候,推开了蛋糕店的门。
——再多看妳一眼,也好。
——再多陪妳一会儿,也好。
因为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妳依然是我心里唯一的光、世界上最后一块净土...
......
黄昏低垂夜幕降临,整座不夜城像沉在一盏橙红色的滤镜里,金属天桥上映着电车的霓光,微风吹动芙璃的发丝,也拂过洛凯那久违的平静。
两人并肩走着,拎着蛋糕盒,刚刚在蛋糕店短暂的轻松气氛仍残留在空气中,一种介于初识和熟悉之间的微妙暖意在发酵着。
芙璃忽然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诶…刚刚在店里你说的…你对意识转移也有些研究,那是真的吗?”洛凯的步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嗯…只是…”他轻描淡写地回应“瞎弄过一点。”
芙璃却认真起来,眼睛亮亮的“我也是在研究这个啊。我们实验班上这一季的主命题正是意识存储模型建构,虽然我们连‘清醒态数据稳定提取’都还搞不太懂啦,但我对这方向超级感兴趣的!”
她越说越兴奋,像是忽然找到某种共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都研究了什么?你怎么切入的?哪个阶段最有进展?你有做过模拟仓体反应测试吗?还有还有…”她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过来,洛凯听着,只是浅笑不语。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里写满了好奇、热情、渴望,还有一种干净的理想主义。
——就像他曾经最熟悉、最怀念的那一个她。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人颤栗的可能——如果他真的把那一套技术,哪怕只是雏形,提前交给了这个世界的芙璃…
如果她因此再次走上那条“自己最不希望看到再重蹈覆辙”的道路呢?
如果她又再次因为这样...成为了川奇严重想要“清算”的对象呢?
而这一次…洛凯可能根本无力阻止,不…不能再让她重来一遍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眼里的情绪,仿佛只是个随口开玩笑的男人。
于是洛凯清了清喉咙,敷衍地说“其实我没学得多深啦…我只是看过一些旧年代的论文,说什么‘人类意识可以像数据一样压缩、迁移、脱壳重构’,不过听起来就很科幻…实际要做到的话,估计还差十几代人吧。”
“咦?”芙璃一脸惊讶“你是说那个‘E.L.M脑域虚拟化模型’?我上个学期才研究那个论文啊,主讲教授说那就是‘荒唐幻想’,根本没有基础神经脉冲对应式能支撑得住啊!”
“是啊对啊!”洛凯接得飞快“你们教授说得很对,我也觉得那是幻想。”
“欸…你怎么讲得一副你也曾经深入研究过的样子?”
洛凯耸耸肩“我也有段时间不太清楚现实和幻想的区别吧。”他笑着,却把话题轻轻带了过去。
芙璃看着他,歪着头“奇怪欸…你看起来不像是在乱说…”
“我像什么?”
“像是…真的从那个时代来过的人。”
“妳也太会编小说了吧?”洛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芙璃却笑得有点腼腆
“那说真的…你为什么会对‘意识转移’和‘穿越时空’这种东西感兴趣啊?”她回问了他,而洛凯这次也沉默了下来,缓缓地、像是终于可以问出那个他心中反复酝酿的问题“那妳呢?”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些研究?”芙璃怔住了。
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是羞涩、是兴奋,也像是某种无法说尽的情绪,她收敛了笑容,转过头望向天边,远方的天空有一处正在被云雾吞没的夕阳,像一个正在沉睡的旧世界。
“…你会笑我吧?”
“我不会。”
“我一直想要证明一个东西。”芙璃的声音轻了下来。
“我想…如果人真的能把意识存下来…那我们就不会那么容易失去彼此了,对吧?”她没有回头,却一字一句地说着:
“小时候我外婆去世,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她的声音、习惯、她说话的方式…都没了。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我那时候就一直想:如果我能把她留住…哪怕只是一段记忆、一个片段,也好啊。后来长大后…我开始懂了。原来所有人,都会一个一个被‘时间’带走。我们的痛、我们的爱、我们的悔恨…都会一并带走。”
“所以我就想…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这些‘存在过的东西’,不要消失。哪怕不能复活…也至少,别被时间抹掉。”洛凯听着,仿佛胸腔里被什么堵住了。
那一瞬,他想起了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留下来的最后录像——她颤抖着声音说“哪怕我会死,也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想起那个女孩,明知自己的牺牲没有回报,却依然愿意留下所有数据、资料与记忆,为了让他走下去。
而现在,她却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同样的执念。
“所以你…”洛凯缓缓开口“是为了不再让自己…失去重要的人?”芙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风吹过她的发尾,轻轻扫过洛凯的手背。
洛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无数次沾满鲜血、断裂又再生的手掌——这双手曾经什么都抓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妳会成功的。”
芙璃偏头“咦?”
“妳一定会在某个时空里,成功地完成妳想完成的研究。”他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在夕阳里盛着不知名的光“我很确定。”
“你讲得好像…你已经看见了那一天一样。”
“因为我一直都相信妳。”
——因为我曾见证过你走完那条最痛苦的路。
——因为我知道,妳就是那个能把‘失去’变成‘永恒’的人。
芙璃有点害羞地低下“谢谢你…”她低声说。
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认真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留住的东西?”
洛凯沉默了一会儿,他望着她,微笑。
“有啊。”他说“一直都在我身边。”
......
门开的一瞬,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令洛凯微微怔住。
玄关铺着他熟知的浅米色地毯,一双柔软的拖鞋整齐摆在架上,屋内弥漫着晚餐即将开始前的热气腾腾的香气。
“爸,妈,我回来啦!”芙璃兴奋地喊道,手里小心翼翼地拎着那个重新买回来的生日蛋糕。
“咦?今天怎么带了个男朋友回来?”母亲从厨房探出头,看见门外穿得得体、神情带着一丝拘谨的洛凯,神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你…这位是…?”
“啊不是啦不是啦!”芙璃脸一下红透了,连忙挥手否认“他不是我男朋友啦!我们只是、只是…在天桥上撞到,然后蛋糕掉了,是他陪我去补买新的…而且,是他请客的。”
“请客?”父亲已经从客厅起身走来,挑了挑眉,对洛凯投来打量的目光。
“是我不小心撞到她,蛋糕摔了…算是我赔罪。”洛凯低声回答,声音谦逊得体,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眼神中的防备少了几分。
“你能陪她回来,还请她买蛋糕…这份心意我们记下了。”母亲微笑着说“要不这样,一起吃晚饭吧,今天刚好是她父亲生日。”
“呃,这样不好吧…”洛凯还在犹豫。
“怎么会不好呢?你又不是陌生人了。”父亲果断地说“只要是芙璃的朋友我们都欢迎。”洛凯一怔。
不是陌生人了——这句话对他而言竟那么陌生。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曾站在这个门口无数次,却始终进不去这个家真正的核心。无论他如何表现,如何极力克制那份属于杀戮者的锋利,芙璃的父母总是以温和却疏离的姿态与他保持着距离,像看着一个迟早会离开、不值得托付终身的影子。
但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坐在了沙发上,母亲从厨房递来热茶,父亲坐在他旁边,交叉双臂,微笑而审慎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父亲问。
“我叫…凯。”他故意省略了姓氏“是从东码头那边过来的。之前在研究部门工作,最近自由接项目。”
“研究?”父亲来了点兴趣“什么方向的?”
洛凯沉着地答“意识数据编码、神经回路建模、脑域虚拟路径…大多是些没什么商业价值的技术。”这一次,他没有闪躲。
父亲听了后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神情变得稍微柔和“我女儿也在这个方向。她现在研究这类东西几乎着了魔似的,课业占据了她所有时间。你以后…不妨多和她聊聊?”
洛凯一愣“我……会的。”
“你现在在哪工作?有合作单位吗?”父亲语气平淡地问。
“没有固定单位。”洛凯诚实地说“大部分时间独立研究…比较自由。”
父亲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年头独立研究不容易,你能撑下来,不简单。”
洛凯没有解释。
那些“撑下来”的日子里,他曾血肉模糊地伏在废墟上写代码,在断壁残垣中与自己的记忆对抗,可这些经历,无需讲出口“能做点想做的事,也就不太在意是不是容易。”洛凯低声说。
父亲盯着他几秒,然后忽然微微点了点头“你这话…我欣赏。”
这句话,让洛凯几乎鼻酸,他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记忆中更平静、更放松的父亲,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谢谢你”。
此时,母亲也从厨房探出头来,带着笑意问“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先吃点点心垫垫?”
洛凯站起身,拘谨而有礼地说“不麻烦…真的很感谢您邀请我留下。”
母亲摆摆手“不麻烦,哪有帮我们女儿的人,还让他饿着肚子的道理?”她回厨房的身影那么熟悉,洛凯的目光轻轻晃动。
这个家,在某个世界里,他从未真正进入。
而现在,他正坐在其中,这是一种极度温柔、又极度痛苦的体验。
“你是独生子?”父亲忽然问。
“…算是吧。”洛凯答。
“父母做什么的?”
“…父亲也是企业家,母亲…曾经是海港官员,现在……在休息。”
“看来你家教不错。”父亲轻声说。
“我…也曾经不太听话。”洛凯垂下眼睑,话语里泛起淡淡自嘲“做过不少错事。”
“愿意反省就好。”父亲意味深长地说“我也年轻过。做错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不敢回头。”
洛凯心中轻颤,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推开了某个曾经紧锁的门。
他低头,轻轻道“…我知道了。”
此时,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芙璃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瞥见客厅沙发上的两人,眼神一亮“咦?你们居然…聊起来啦?”
父亲看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妳的眼光,这次还不错。”
芙璃一听脸又红了“我都说不是啦!爸你别乱说话啦!”
洛凯低头轻笑,喝了一口茶,这一刻,他无比珍惜。
他从未真正拥有的这段“被父母接受”的人生,正短暂地发生着。
即便他无法长久留下,即便终将离去,但在这片刻的平静与善意中,他终于尝到了一丝迟来的归属感。
芙璃看着他微笑的脸,忽然愣了一下“嗯?你笑起来…好像…”
“好像?”
“…我也说不上来。”她歪了歪头“总觉得…你像我小时候梦里见过的人。”洛凯看着她,眼神轻轻晃动。
“可能我们在梦里……真的见过吧。”他说。
那天的晚餐格外丰盛。
不是因为菜单特别复杂,而是因为餐桌上坐着的那几人之间,空前地安宁。
甚至连洛凯也感到一丝异样的安心——一种前所未有的,他终于被允许存在在“家庭”之中的安宁。
餐桌是原木长方形的,芙璃坐在他右手边,正是饭桌上灯光洒下的角落,灯影将她发丝的线条柔和映亮。
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家居衫,袖口略有松垮,显然是多年未换的款式,却把她整个人衬得清爽又温柔,洛凯看了一眼,轻轻笑了。
不论在哪一个世界,她都穿得这么素净,可惜——还是一样吸引人。
“你刚刚说你是研究意识转移方向的对吧?”芙璃的父亲带着兴趣开口,手里正熟练地剥着虾。
“是啊。”洛凯微笑点头“您的女儿在那方面…我也看得出她很有热情。”
“别提了,她整天都在看那些资料,我这当爸的说话都插不上嘴。”父亲苦笑着摇头“倒是像你这样的同行,也许你多来陪她聊聊课题,她能开心些。”
芙璃在一旁顿时脸颊发红“爸……你不要乱说啦!”
母亲一边盛汤,一边打趣着说“哎呀我说年轻人看起来就应该稳重有分寸,芙璃,妳别总在学院里找那些毛头小子混日子了,妳要多看看妳身边的这位——”
“妈!”芙璃的语调拔高了些。
而洛凯低着头,嘴角噙着笑像是很受用,但又故意不多辩解。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挟了一筷子菜放到芙璃碗里,轻声说“这个菜妳以前不是挺喜欢吃的?”
芙璃怔住,看着碗里那道炒蛋与苦瓜相拌的家常菜,有些结巴“我……我喜欢吃吗?”
“也许是我记错了?”洛凯眨了眨眼,语气温和得令人发毛“那可能是另一个妳。”这句话让芙璃莫名心头一颤。
母亲注意到女儿脸红的模样,笑着摇头“妳这孩子,人家照顾妳还嫌弃,女孩子要大方点,不然到时候真把人吓跑了。”
“哪有啦…”芙璃低着头,几乎是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
洛凯一边笑着与父母谈话,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身旁的女孩——她一边咬着筷子头,紧张得脚趾抓着拖鞋,一边又偷偷抬眼看他一眼,在撞到他目光时立刻又慌张地收回。
她还是这么笨拙,可就是这种笨拙,他舍不得忘。
“我说,你做研究做得那么专,你怎么保持这个状态的?”父亲问。
洛凯想了一下,答“因为我曾经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和东西。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所以再痛苦,也不想停。”这一句话,让空气沉了两秒。
“那你应该也懂我。”芙璃的父亲忽然沉声道“我女儿她…在我眼里就是我全部。”
“谁要是伤害她——就算我死也不会让她再失去什么。”洛凯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声打断,眼神无比深沉...就连他自己也为此反应慢了半拍,有些尴尬。
全桌沉默了一秒。
母亲眼里闪过一丝动容,父亲也重新望向他,目光慢慢地变得复杂起来“你这句话…说得比我更像父亲。”芙璃父亲喃喃道。
洛凯强颜微笑,那是因为…我曾经就是她未来的父亲的“对立面”。
饭桌上的话题逐渐从研究转向生活。
洛凯用他的经验和经历与芙璃父母有条不紊地交谈着,他甚至还能得体地应对芙璃母亲关于“你家在东码头哪条线”、“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这类套话,偶尔抛出几句“我母亲年轻时也学服装设计”之类的暗线,引得母亲顿时来了兴致“哎哟?我以前在设计院待过!哪一届的?”
而洛凯总能用模糊但诚恳的口吻回避真实,又不至于露馅,他仿佛天生属于这里。
他学会倾听、他笑、他体贴、他连切菜都能无声地帮忙,餐后还主动拿起碗筷去厨房。
“哎哟,这孩子真不错。”母亲拉着父亲小声说“你看多礼貌,谈吐又得体。”
父亲也点头“要不是年龄差点,我都要以为他是从哪个老企业家那里出来的徒弟了。”
“他啊…”母亲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边和芙璃小声讲话的洛凯,轻轻说“他身上有种…让人心疼的味道。”
“…嗯。”父亲沉吟。
那晚,饭桌上的气氛像是一个洛凯永远错过,却终于偷渡成功的世界。
他笑着吃着饭,侧头看看芙璃,有时再轻轻问她一些微不足道却意义深远的话。
她一边红着脸,一边嘟囔“你干嘛那么在意这些啦…”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习惯性地再替她夹了点菜。
那一刻,他不是“不死之镰”不是扭曲世界中的妖鬼剑使。
他只是个坐在女孩子身边,替她夹菜,听她父母唠叨的——普通人,一个,终于坐在饭桌上,有资格陪着她一起吃饭的人。
饭后,芙璃开心地从冰箱取出了那份珍贵的定制蛋糕,奶油上的巧克力字母依旧是她一笔一划用意念选择出来的“Happy Birthday,爸爸”。
但当她打开盒盖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蛋糕表面那行金丝描边的数字——5月20日。
“欸?原来叔叔生日是5月20日啊?”洛凯脱口而出,那一瞬间他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对啊,”芙璃笑着将蛋糕端到桌上“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洛凯轻轻抿了一下嘴角“…因为我的生日是5月23日。”
这下不仅芙璃怔住了,就连芙璃父母也愣了一下“才差三天啊?哎哟,那真是巧合中的巧合了。”母亲轻笑着打趣“干脆你们两个一起庆生好了。”
父亲也难得露出笑意,点头说“就当你也是我们家的贵宾,多插一根蜡烛吧,没关系——一根,象征性。”
芙璃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小跑进厨房拿出一根细细的金色蜡烛,认真地插在蛋糕上“这个…就是你的份了哦。”
“…谢谢。”
烛光点燃,六支烛火轻轻摇曳,仿佛谁也不敢惊动这份安静的温柔时刻。
大家围坐在桌边,母亲带头唱起生日歌,声音虽不高,却暖得让人心动。
父亲有些不习惯地鼓着掌,芙璃也鼓着掌,看了洛凯一眼,似乎仍有些羞涩,但她没躲开。
最后一句——“Happy Birthday to You”唱完时,洛凯看见了他们的眼神,清澈、真挚,没有一点虚假或隔阂。
“生日快乐,爸爸!”
“生日快乐,洛凯!”
那一刻,他听见了。
一句曾经在死亡前由川奇吐出的冷讽,如今却被转化成一种温柔的奇迹,那句——“生日快乐,洛凯。”当初像一枚钉子,钉进他临死前的脑海。
而现在,却像一缕阳光,从记忆的冰层深处流泻而出,洒在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灵魂上。
洛凯怔住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低头看着那微微颤动的蛋糕上的烛火,看着那根属于自己的那一根——孤零零,却依然和其他人并肩站在一起。
他终于轻轻开口“啊…是啊。祝我自己…生日快乐。”他露出一点点笑容。
但眼角,那一滴不知何时浮起的泪光,在烛光中反射得像星。
在那一个他以为永远都不可能拥有“日常”的时空中,在他曾千百次幻想能再次听见这句话的记忆里,在那无法挽回的一切之后,他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里,补完了那句生日的祝福。
这一刻,他终于和芙璃、与家人,坐在同一个饭桌旁,吹灭同一组蜡烛。
他终于,和那个孤独的、疼痛的自己,和解了。
—— 祝你生日快乐,洛凯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