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栀是在会议室门口停下来的。

不是因为迟到——她向来提前十分钟到场；也不是因为临时改稿——她已经在电梯里把提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是因为会议室里传出来的声音。

不算陌生，却足够准确地击中记忆。

她站在玻璃门外，目光落在门把上，没有立刻推开。那一秒，她的反应很冷静，几乎可以被称为专业：先确认是不是同名同姓，再判断是不是自己记错了音色，最后才允许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浮上来——

如果真是他，这次重逢，对她目前的人生有没有副作用。

这个念头出现得过于自然，连她自己都没觉得荒唐。

沈知栀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门。

会议室的灯光是偏冷的白，长桌一侧已经坐了三个人，另一侧空着两个位置。投影仪亮着，页面停在项目结构图上。空气里有刚开封咖啡的苦味，还有打印纸残留的温度。

她的目光很快扫到主位旁边的男人。

周砚川。

他比记忆里更沉稳了一些。西装剪裁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袖口露出一小截表带，颜色低调。坐姿笔直，却不紧绷，一只手搭在桌面，指节修长，另一只手翻着资料。

他抬头的那一刻，目光正好与她撞上。

没有夸张的停顿，没有明显的惊讶。

只是很短的一瞬，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住，随后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重新校准了某个判断。

沈知栀在心里迅速做出结论：

确认完成，是本人。

接下来要处理的，是风险评估。

她走进会议室，拉开空位坐下，动作一如既往地利落，没有多余的情绪外泄。把电脑放好，连接投影，点开文件，整套流程流畅得像是早就排练过。

如果不是她在坐下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后挪了两厘米。

这个细微的调整，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人齐了，那我们开始。”项目负责人敲了敲桌面。

会议正式进入状态。

前十分钟，沈知栀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她听需求、记重点、在稿件上标注修改方向，所有反应都精准而克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每一次抬眼，都会不可避免地看到对面那个人。

周砚川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听。偶尔发言，也只是针对结构和风险点，语气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他的判断一贯清晰，问题切中要害，像是在拆解一个早已熟悉的系统。

她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现在的状态，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是连续的。

不是突然变成这样，而是一直如此。

这个发现让她心口轻轻一紧。

会议进行到中段，有人提到项目预算与执行周期的冲突。讨论一度变得零散，意见开始分歧。

沈知栀开口，是在所有人都停下来思考的时候。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楚。

“如果把第一阶段的目标拆得更细，风险会更可控。”她把方案调出来，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不是所有效果都要在第一轮完成，留出缓冲区，对双方都更安全。”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审视，也不是打量。

是一种认真到近乎安静的关注。

她没有抬头，但她知道是谁。

“这个拆法，”周砚川接过话，“可以落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却没有犹豫。

那一瞬间，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像是原本摇摆不定的局面，被某种稳定力量按住了。

沈知栀指尖停了一下。

她并不习惯被人这样确认。不是赞同，而是站队。

她很快收回注意力，继续往下解释方案，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不存在。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心里悄悄记了一笔。

会议结束时，已经接近中午。

人陆续起身，收拾东西，交谈声变得随意。有人约午饭，有人接电话，空间里的紧张感逐渐散去。

沈知栀合上电脑，正准备离开，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音不急，却很清晰。

“沈知栀。”

她转过身。

周砚川站在两步之外，手里拿着刚才的会议资料。他没有走得太近，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久不见。”他说。

这句话很普通，没有情绪起伏，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落下。

沈知栀看着他，脑子里第一反应不是感慨，也不是怀念。

而是——

现在回应这句话，会不会打开一个她暂时不想处理的分支剧情。

“嗯，”她点头，“是挺久的。”

她的语气同样平静。

两个人站在那里，像是在对齐某个看不见的时间坐标。没有人急着往前，也没有人后退。

“你现在做内容策划？”他问。

“嗯，自由接案为主。”她回答得很简短。

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这个不追问，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方案，”他说，“你算得很细。”

她笑了一下，很轻，却没带多少情绪。

“习惯了。”她说，“风险算清楚一点，睡得踏实。”

他说不出哪里被这句话触动了一下，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两秒。

“如果有机会，”他开口，“我希望能再合作。”

这不是客套。

她听得出来。

沈知栀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把电脑放进包里，拉链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头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到一贯的冷静。

“到时候再看吧。”她说。

这是她最安全的回答方式。

不拒绝，也不承诺。

周砚川看着她，没有表现出失望，也没有再推进。

“好。”他说。

两个人在走廊分开，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沈知栀走进电梯，门缓缓合上。

镜面里，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刚才那一刻起，有一条被她刻意忽略多年的线，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而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拾起。

电梯下降的数字一层一层跳动。

她的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

新消息弹出，是项目群里刚刚更新的日程安排。

在名单最后，她看见一个名字。

周砚川。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两秒，随后锁屏。

这一轮重逢，已经超出了她原本的人生规划。

而她最不擅长的，恰恰是处理这种——

没有算清楚，却已经发生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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