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已过。南淤虽然不情不愿,最终还是在姜世欢“我没事”那句中默默收敛情绪,跟着洛希希和陆遥川一起离开了医疗舱。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窗外灯火朦胧,星港的夜色仿佛也带着一层未褪去的战场余威。姜世欢靠在床头,原想着难得清静,可以闭目养神一会儿。但当她整理床褥时,却忽然摸到枕头下藏着一封信。
信封是深沉的黑,材质略显厚重。
她指尖一顿,将它抽出。
信纸同样漆黑,字迹银白,如刀刻般优雅整齐。没有冗余寒暄,开篇便直指要害:
“此次模拟考核,是光明会与西方同盟联合布局。光明会负责潜入与清除目标,西方同盟则提供技术支援与投放改造鬼怪。
目标:歼灭高潜力异能者,防止人类秩序重新洗牌。”
信件末尾,还附着五份电子芯片压印图样,是战场异常点部署示意图,以及五名黑袍人的身份数据、能力信息,和一份名单。
姜世欢眼神微沉,目光落在名单末尾:
“优先控制目标:千珺耀、姜世欢”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指节轻敲着纸面。
最后一行字,落款似乎是留给她的私信:
“至于你,选择你,是因为你活得下去。”
字体如刀风拂雪,自信又带着淡漠疏离。
姜世欢垂眸,将信重新折好,收回枕下。
她不认识千珺耀,也从未与这位神秘莫测的“面具人”正面对话。
但从战场上的数次擦肩,到最后他提着那五个黑袍人首级现身,这一切都表明,他知道的远比她多得多,并且了解她,甚至赌她会活下来、会看到这封信,也会收下这份沉甸甸的“人情”。
他知道她是谁。
知道光明会不会就此罢手。
也知道——该如何把她推上前台。
可她偏偏不讨厌这种直接。
姜世欢靠回枕边,闭上眼,唇边轻扬。
她接受了——
不仅是这份人情,更是某种被推向风暴中心的命运。
...
夜色安静得可怕,窗外霓虹灯一闪一闪地闪着,医院病房里空荡荡的,姜世欢安静地沉睡在病床上。
梦境悄无声息地袭来。
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划破夜空,火焰从居民楼三楼的窗户轰然喷出,仿佛有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人群惊恐奔逃,尖叫和哭喊混杂成地狱的乐章。
“还有人!快进去救人!”
消防员们来得飞快,那是姜世欢第一次在梦里如此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脸——轮廓坚毅,眼神专注,他脱下头盔,冲着同伴喊了一句“掩护我”,便毫不犹豫地冲进燃烧的楼体。
“楼体快塌了!快回来——”
无数人惊呼,可他没有回头。
他抱出一个满脸烟尘的小孩,将对方安稳地递给了接应队员。那一刻,所有人松了口气。
然而,他没等休息片刻,听到楼内还有人呼救,就立刻转身,奔回浓烟深处。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
三分钟后,整栋楼轰然崩塌。
火光中,那副消防制服的颜色被彻底吞噬,只剩下一顶被烧到变形的头盔,被救援人员从瓦砾堆里捡出,送到了他妻子的手上。
姜世欢的母亲当时跪倒在地,手握那顶焦黑的头盔,眼泪再也止不住。
那一天,姜世欢刚满一岁。
时光流转,母亲的背影撑起了那个残破的家。
她不高,身形偏瘦,长年风吹日晒使她的皮肤显得粗糙黝黑,但只要面对姜世欢,她永远是温柔的。
她白天在建筑工地拣垃圾,傍晚在工厂流水线上打零工,夜里还要替便利店清扫。每天工作超过18小时,靠的是止痛药和廉价功能饮料撑着。
“世欢乖啊,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上大学,找好工作。”她搂着年幼的姜世欢,声音轻柔,像夜色下的风。
“妈妈给你攒学费。”
姜世欢懂事得像个小大人,她从不哭,也从不撒娇。
她知道,母亲太累了,不能再让她担心。
可天不眷顾。
两岁那年,她频繁地发烧、呕吐,脸色苍白得像纸。
医生皱眉后下了结论:神经母细胞瘤晚期,一种高恶性儿童肿瘤。
“建议放弃治疗,希望不大。”
但姜母不听。
她几乎是哭着、求着,四处借钱、低头求人。
于是治疗开始了,化疗的药液一滴滴输进幼小的血管里,姜世欢躺在病床上,咬牙强忍。她的头发一缕缕掉落,皮肤苍白如蜡,身体逐渐瘦成了一把骨头。
有时候治疗完,她疼得在床上翻滚一整晚,嗓子都哑了,也不肯叫出声。
“你最棒了,我们一定能撑过去。”母亲总是微笑着哄她,可她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浓,咳嗽越来越频繁,常常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偷偷掉泪。
她为给姜世欢治病,不得不多接工、加班,甚至做起了清洗尸体这种没人愿意干的活。一天打着七八份工,从凌晨的街道清扫到深夜的货品整理,撑起了一整个破碎又贫寒的家。
每一分钱都算得精准,只为能再换一轮治疗。
有一年寒冬,母亲穿着单薄的外套在雪中扫路,不慎滑倒,当时手骨断了,却怕耽误工时自己绑了两块木条坚持工作,连医院都不敢去。
“骨折了就休息啊!”
“我不能休息,世欢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便利店昏黄的灯光下,她跪在地上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擦着脏污的广告牌。她咳得剧烈,却依旧坚持将地面擦干净,重复又麻木地为生活妥协。
十六岁那年,她的母亲终于倒下了。
那天是个雪夜,医院灯光幽冷,姜世欢结束一次骨穿检查,浑身虚弱地拄着墙回病房。可母亲没有来接她,她觉得奇怪,便拖着病体前往宿舍。
宿舍灯光开着,母亲正伏在桌上,身体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轻声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医生赶来,面色难看地宣布:“心力衰竭、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
“……对不起。”
姜世欢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一瞬间,她想冲过去,想喊“妈妈”,但脚像生了根,动不了。
病床旁只留下一个破了口的饭盒和一个厚厚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医药费和生活开销,还有一句用红笔写在最后一页的话:
【给世欢的大学学费,不能动。】
之后,她彻底成为孤儿。
医院本打算将她清退,但查明她父亲是因公殉职的烈士,才最终决定不干涉她的“余生”。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段时间,她像个幽灵一样活着。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不再主动开口。她不再哭、不再笑,每天按时吃药、按时休息,靠捡食物、剩饭过日子。
可她就是没死。
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执念在撑着她。
我要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她想活着——哪怕是咬着血、吞着泪,撑过每一个夜晚。
不是为了世界,不是为了希望,而是为了那句话。
“你是妈妈的骄傲。”
姜世欢在梦中缓缓睁开眼,泪水已打湿了枕巾,胸腔里仿佛压着一整座山。
病房仍是那样的病房,白得刺眼、冷得渗骨。
她坐在床上,窗边的月光如水银倾泻进来,洒在她微微发汗的额角,照亮她苍白的面容。
心跳仍旧紊乱,呼吸带着细微的颤意。
梦已醒,梦却未完。
她的身体仿佛还留在那片火场与病房之间,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父亲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脚步,还有母亲咳嗽着对她说“妈妈没事”的声音。
姜世欢抬起手,擦掉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痕,却没办法止住心头的颤动。她干脆掀开薄被,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缓缓走到窗边。
病房外安静得出奇,只有远处巡逻机器轻微的机械音在作响,窗外是基地特有的钢铁建筑与沉沉夜色,星辰高悬,冷清得仿佛整个宇宙都在沉默。
她轻轻打开窗户,一道微冷的风灌进来。
姜世欢望着那轮冷月,静静地站着,思绪仿佛飘得很远很远——
她的母亲曾说过,等她病好了,一定要带她去看一片真正的星空,哪怕是在工地后的小山坡上也行。
她们就躺在塑料布上看天,吃便利店买来的打折蛋糕,也算是庆祝。
那晚终究没等到。
姜世欢轻声笑了笑,笑意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点点钝痛,像旧伤在夜里被寒气沁透,默默提醒着她曾经的过去。
她小声道:“妈……我还在。”
“我还活着,会一直活下去。”
夜风吹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月光照在她眼底,那一双清冷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深渊,又似乎映着不肯熄灭的微光。
她站了一会儿,终究关上窗,重新躺回病床。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试图入睡。
她只是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听着心跳慢慢归于平稳。夜色下,她像是一只披着旧壳的新生兽,带着所有曾经的苦难,默默积蓄下一次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