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只可惜——不是你要的那个笨蛋。”
那一刻,柔伊以为是幻听。
地牢仍黑得像吞人的深渊,那人却站在阴影中不动,只一身红衣在昏火下晃出一缕妖异的光,像血染夜色的涟漪。
那声音——
她心跳陡然一顿,仿佛身上那些钝重的痛感也在瞬间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什么破碎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他是……
她目光死死锁在那道身影上。
直到那人走近,一缕灯火斜斜落下,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他眼尾微挑,嘴角挂着一抹勾人心魄的笑意,紫色的眼眸像一池深夜的水,深沉得看不出情绪。
柔伊怔了几秒,终究还是认出来了——
是他。
那个在杀戮森林救过她、给她治伤,却又转身离去的红衣男子。
他没有急于靠近,只是挑了挑眉,神情似笑非笑:“小家伙,看够了吗?还是说,被吓傻了?”
——和当年那一句,一模一样。
柔伊喉咙发紧,良久,冷冷吐出一句:
“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低哑,像是血与火烫过嗓子,却稳得没有一丝破绽。
夜微微一挑眉。
“你不是早就见过我了吗?” 他笑了,眸色幽深得像滴进墨的水。
然后,他缓步靠近,一如既往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她。
“至于我是谁——”
夜的语气一顿,紫眸落在她布满鞭痕的肩颈,眉心轻不可察地收了一瞬,随即低声道:“我是这场局里,唯一一个,不打算吃你的人。”
那一刻,他的语气不再轻佻,而是忽然低沉冷冽。
柔伊看着他,没有回应。
他蹲下身,目光毫不避讳地掠过她瘦得皮包骨的手腕、肩上未愈的伤口、脚踝上还在渗血的链痕。那一刻,他眼中的光,终于变得冷,极冷。
“你看起来,混得不怎么样啊。”
说着他抬手,指尖缓缓拂过她额角那一撮沾着血污的鬓发。
指尖刚擦过她冰冷的皮肤,柔伊猛地一颤,下意识偏头避开。
但在她还未退开的瞬间,他已自顾自收手,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柔伊看着他的背影,哑声开口:“那你又为什么来?”夜没有回头,只在昏暗的光影中停下脚步,淡淡道:
“你留在这里,三天内会死。”
“你跟我走,至少,还有命复仇。”
他回身时,掌心紫光一闪,瞬间击碎锁住她脚踝的铁链,火星飞溅。
接着,他转头与她的目光相撞,语气从容,却字字如锋:
“柔伊·史泰莱夫。”
“你想杀他们,就站起来。”
“你想查你父亲的真相,我有线索。”
“你想变强,我教你。但你得把你剩下的——全部,给我。”
地牢的火光在他眼底摇曳,他的影子铺在她面前,像某种诱惑,也像某种宿命。
柔伊静静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垂下视线。
她的手握紧又松开,嘴唇微抖,却终于站了起来——哪怕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刃上。
那一瞬间,她的眼中没有光,也没有泪。
只有一种刺骨的冷静。
“你想要的,我会给。”
“我要的……不是活着。”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一句句清晰:“我要的……是他们都付出代价。”
夜看着她,嘴角那一抹戏谑终于缓缓淡去,只剩下一点点压抑极深的情绪,在紫眸深处暗涌。
“很好。”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柔伊看着那只手,没有犹豫太久,便迈步上前,抬手握住。
他牵着她,像牵起一把尚未开锋的刀。
“这一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没有回头。
只是在踏出那一步时,血从脚踝滑下,一滴滴,落在身后残破的牢石上。
那是她死去的一段人生。
而她,会带着地狱的灰烬重生,向深渊更深处,走去。
***
铁门“轰”的一声被夜一掌推开。
外面不是自由——
是炼狱。
地牢外的走廊空旷死寂。沿途,一具具焦黑的尸体静静地立在余火中,身形僵硬,皮肉焦黑,脸上凝固着痛苦却发不出声音的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仿佛每一寸灰烬都在低语着死不瞑目的咒骂。
柔伊微微一怔,脚步本能地顿住。
她的鼻腔被炙热与腐臭塞满,她顿时一阵作呕,却忍住了。
她看得出——这些尸体不是被火焰吞噬时挣扎死的。
他们的姿势太过静止,眼神太过惊恐。
“……你做的?”她低声问,嗓子像划过碎玻璃。
夜站在一具焦尸前,似随意地扫了眼四周,语气如常:“挺安静的,不是吗?”
他转过头看她,紫色的眼眸在火光中晃出妖异的光:“他们也不配听你喊‘滚’。”
柔伊没有说话。
她看着这些尸体,眼神冷得像结了霜的水镜。
夜似未察觉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走了几步,抬手一挥。
地面的火光瞬间熄灭,焦尸化作细灰,在风中悄然散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柔伊正要移开目光,忽然,一处阴影中传来细微的挣动声。
一个男人——四肢被铁钉穿透,固定在石柱上,嘴被粗布封住,眼中尽是惊恐与挣扎。
柔伊一眼认出他。
第一个碰她的人。
她眼神一凛,却没有立即靠近。
夜这时走到她身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通体黝黑,刀锋未染血,却自带森寒。
他将匕首递给她,语气平静得近乎轻描淡写:“杀他。”
夜缓缓将匕首递到她面前,低声道:“ 你要复仇,就不能只是受害者。”
他不催促,也不劝说。只是静静站着,眼神如夜色深海,看不见底。
柔伊接过匕首,站在那人面前,没有立刻动手。
她握刀的指节发白,却稳。
她想起自己的尖叫、哀鸣、锁链上的血痕,还有那双沾满恶意的手。
一片死寂。
然后,她举起匕首——
一刀,稳稳刺入他的胸口。
不是喉咙,也不是头,而是心脏。
她没有立刻拔出,而是凝视着他眼中的惊恐一点点熄灭,看着他的挣扎变为痉挛,最后归于平静。
她不是疯了,也不再是愤怒。她只是冷静地确认——这个人,真的会死。
当他彻底停下呼吸,她才松开手。
匕首“铮”一声落地,脆响如裂冰。
她缓缓站起,将匕首捡起,递还给夜。
“我懂了。”她低声道。
夜接过刀,望着她,露出一抹浅笑,像是审视,又像是欣赏:
“很好,小家伙。”
“接下来的账,每一笔,我都陪你慢慢算。”
火光在墙上摇晃,焦尸留下的影子如鬼魅般跳动不定。
柔伊低头,再看那具尸体最后一眼,眼神平静,无怜悯、无怒火。
只有一种彻底的确认: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柔伊。
***
马车嘎吱停在街道尽头。整条街灯火辉煌,中心,是那座矗立在黑夜中的建筑——镜花楼。
主楼高三层,外墙以深栗色石砖砌成,嵌以灰白雕纹,屋顶高耸尖顶、层叠飞拱,外墙雕刻着繁复神话浮雕与镶银玫瑰窗。门前的广场上,铺着描金的深红石板,中央立着一尊披纱女子的石像,手执酒杯,眉目含笑。
光从楼内透出,仿佛琥珀流动。高悬的六角灯笼混着藤蔓与花卉雕刻,悬在半空,洒下流苏般的金线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香料与葡萄酒、蜜糖、焚木的气息,既诱人,又危险。
柔伊下了马车。
她身上裹着夜披来的风披,仍压不住那股地牢残留的腥臭与泥腥。她的脚裸赤露,伤痕未愈,头发未梳,指尖尚有破皮的血渍。
她像一枚污秽之物,突兀地站在这座繁华地狱的门口。
她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像某种半现实、半梦境的权力迷宫。
柔伊站在原地,目光冷淡,眼神空洞。斗篷下的手指攥紧了一瞬。
她从未如此清楚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怕了?”
身后,夜的声音如风轻拂,却带着讥讽与玩味。
他今天穿得一如既往地张扬——深酒紫外袍敞着半边胸膛,银链从肩胛垂落,长发束在肩后,俊颜似笑非笑,一步一个引人侧目的潇洒。
“镜花楼啊,”他说,语调含笑,“最会藏脏,也最会养爪子。养你这种——正好。”
柔伊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夜笑得更懒散了,仿佛是在欣赏什么未打磨完的兵器。
“走吧,”他说,“给你换层皮。”
镜花楼内,弦乐轻奏,低语呢喃。
高挑穹顶的中厅挂着一座巨大水晶灯,流光折射在石柱上。
夜的出现如同一把火。
姑娘们倚栏而立,身穿或露肩轻纱、或紧身胸衣与鱼骨裙装,配饰混杂玉石与金链,既婉约又大胆。一眼望去,风格各异,却各自妩媚。
她们一见夜,眉眼皆起了波澜。
他——那位神秘又风流的贵客来了。
可当那位“他”身后跟着一个满身伤痕、枯瘦如鬼的女人步入,空气顿时像被封住。
惊诧、疑惑、不屑、窃语如暗潮涌动。
夜却风轻云淡地走到柜台前,向老鸨微微一笑:“我来找琦姬。”
老鸨原本满脸堆笑,一见柔伊,眉头微皱。可在夜望来的那一眼下,她立刻低头鞠身:
“夜先生这边请,小姐已等候多时。”
不需解释,不敢多问。
夜,是她们楼里唯一能不报身份,却无人敢怠慢的人。
会客室幽静而宽阔,浮雕壁炉中焚着沉香,缥缈雾气在空气中漫成一张温柔的网。
夜随意靠在窗边,抱臂望向窗外,神色悠闲。柔伊立在一旁,仍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墙角的烛焰上,不知神游至何处。
门“咯吱”一声开启。
一缕甜冽的花香与酒香交融着涌入室内,下一瞬,一抹妖娆的身影缓步踏入。
琦姬缓缓步入,一身墨紫色紧身束腰长裙,衣料轻薄却不透光,贴身剪裁勾勒出纤腰,托起胸线,在暗金花纹映照下展现着迷人的曲线。
她并不张扬——甚至连唇色都只是淡淡的玫红,可偏偏那张脸却美得像被精心雕刻过的桃花,只是淡淡一笑,便足以让人忘了呼吸。
她轻轻行了一礼,眉目低垂,声音带着绵密的香气:“夜先生。”
夜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打量的笑意:“你来得比我想的快。”
琦姬微微一笑:“毕竟是先生的吩咐,我怎敢怠慢?”
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丝丝绵密的压迫,话中意图藏得极深。她的眼角余光早已锁定了柔伊,目光缓缓扫过她破败的模样,一丝波澜未起。
夜看了她一眼,懒散开口:“人,我带来了。接下来——她归你。”
琦姬轻扬下巴,似是思忖,最后才缓缓开口:“您希望她学什么?”
夜淡淡道:“就你最拿手的。”
琦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指尖微颤,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随即,她点了点头,轻笑道:“原来您还记得我‘最拿手’的是什么。”
夜没有转头,只懒散地倚着门框,一只手把玩着腰间垂落的银链,轻轻笑了一声。
琦姬走到了柔伊面前,抬手替她整理好斗篷边角,温柔说道:“那从明天起——我就教你如何成为一把杀人不带血的温柔刀。”
***
浴室的水汽渐渐升腾,模糊了镜面上的轮廓,也隔开了房内的温热与外界残存的寒意。
琦姬坐在长椅上,纤长的手指轻敲着身旁漆黑木盒的盖子,声音不轻不重,仿佛一种节拍。
她抬眸看向站在那里的柔伊。
“脱吧。”
她语气温和,带着惯性的从容,却毫无情绪。
柔伊站着不动。
空气沉寂了一瞬。
琦姬并不催促,只缓缓起身,走到柔伊面前,语气依旧平稳:
“你若不肯看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怎么去讨好那些只看‘皮’的人?”
柔伊指尖轻颤,终是松开布带。
薄布落地的一瞬,空气像也凝固了一瞬。
灯火照在她满身的瘀伤与伤口上,锁骨凹陷,腰腹布满绳索勒痕,大腿内侧更是青紫交错,有些地方甚至未干的血痕还在渗透。
琦姬没有动容,只是绕着她慢慢走了一圈。
她像是打量一件残破却有重铸价值的器物,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柔伊的身体。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底子不错。”
她伸手,动作不疾不徐,拢起柔伊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轻轻扳起她的下颚。
“脸还算漂亮,眼睛也不错——”她的手指划过柔伊肩膀的骨节,又绕过她的腰,“瘦是瘦了点,多吃一点补回来就好,皮肤坏了些……不过泡两月药浴,再学点规矩,就够用了。”
她起身,走回桌边,从锦匣中取出一个小瓶,瓶身以秘银封口,通体温润。
“女人最好用的利器,不是剑,不是毒,而是一副漂亮的身体。”
她指尖点了点柔伊的胸口,“它能让你攻下男人最难守的防线,打开最固执的心,拿到他们藏得最深的秘密。”
“前提是——你知道怎么用。”
琦姬退后半步,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紫玉小瓶,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每天沐浴前滴五滴进去,三十天,皮肤会重生,连疤都不会留下,甚至比你第一次脱衣服的时候……更完美。”
她顿了顿,目光在柔伊脸上掠过,像是读出了那层沉默下的隐忍与冷火,忽而一笑:
“你不是天生的狐媚子。但我会教你。”
“如何在一个人想毁掉你之前,先让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