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8

燃骨为刃 • 唇红如刃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27日 下午7:30    总字数: 4417

浴室的水已放空,窗外月色冷冷斜洒进屋,水汽未散,铜镜微雾,轻轻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柔伊换上琦姬挑选的新衣——一袭藏蓝缎袍,腰带微束,领口微敞。肌肤虽仍带伤痕,但清洗过后的她,气息已悄然改变。

她站在镜前,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许久。

忽然——

“咯哒。”

夜懒洋洋地倚着门框,一如既往不请自来。

他没发出什么声响,但柔伊立刻转过头,眉毛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却没有动。

夜扫了她一眼,眼角轻轻挑起:“不错。”

他漫步而入,步伐缓慢,却极具压迫感,目光在她身上随意流连,如同审视,也像是欣赏。

“果然换层皮,赏心悦目得多。”他说,语气带着一贯的轻佻,“镜花楼是个能让废土开出花的地方,你……勉强算开了一瓣。”

柔伊没有搭话,只是转身将身后的腰带系好,转过身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夜仿佛并不在意,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一道紫光浮现,两枚戒指缓缓落入他掌中——

一枚,是瑞曾为她亲手戴上的戒指;

另一枚,是她曾随身佩戴、存放着弓与画像的空间戒。

她的眸光顿时一凛,冷声道:“还给我。”

“急什么?”夜笑,慢条斯理地将戒指握住,“这两样东西……你想拿回去,可以。但得让我看到你有没有用。”

他走近一步,气息逼近,声音低沉了几分:“三个月后,若你能学会控制男人的心、女人的刀、局势的脉,我会把它还你。否则……”

他轻轻一笑,收回了戒指:“你就不需要它们了。”

柔伊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望着夜,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为什么救我。”

夜望着她,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他慢条斯理地后退半步,靠在窗边的檀木框上,语气轻松如聊家常:

“杀戮森林那一次?算初见。”

“茶馆那一眼?是确认。”

“但真正有意思,是我知道你被水晶认主的那一刻。”

他勾唇,紫色眼眸如染夜火:

“一个从地狱爬出来,还舍不得丢掉光的女孩——我总觉得,哪天她要是转身了,能烧了整座乌瑞亚。”

柔伊盯着他,眉心微动。

“所以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一次,夜终于认真看向她,笑意淡了些。

他缓缓开口,语气轻却沉:“我想要你脱离光,却比所有光都耀眼。”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她,直到两人相隔不过一臂之距,低声道:“我想让你明白,所谓‘善’不会救你,‘正义’不会给你复仇的力量。”

“但我——可以。”

柔伊的手指轻颤了一瞬,却只是慢慢抬起眼。

“你想利用我。”

“我想成全你。”夜反驳,声音低沉如焰,“你是个好燃料。天生就该烧光一个旧世界。”

他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对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步出门前留下一句:“别再想着谁会来找你了。接下来,你是我的——我亲手改造的刀,不属于任何过去。”

门关上,沉默随之落下。

她盯着门的方向,胸口像堵着什么烧不尽的灰烬。

***

夜已深,镜花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余柔和的烛光,在静室内摇曳着斑驳的光影。

柔伊坐在桌前,铺开了三张干净的纸。指尖苍白,骨节微微突起。

她静静地盯着那张纸,很久很久。

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烛焰微颤。柔伊的睫毛也跟着轻轻一颤。

终于,她提起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

“洛基。”

笔尖停顿了许久。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却压下那一瞬间想要缩回去的冲动。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大雪中执拗抱紧她的少年,那个总用略显笨拙的方式守护着她的少年。

柔伊的胸口一阵钝痛。

她垂下眼,唇角抿成一条线,执笔的手收紧。

她慢慢写下:

——“我很好。”

三字落定,眼眶微热。

烛光在水迹中晃了晃,字迹轻轻洇开一圈浅浅的波纹。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停下。

一笔一划,仿佛在用力割裂自己过去的一部分。

写到“请不要再找我”,笔尖颤了一下,像是划破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在纸上。

然后,她拿起第二张纸。

“埃利奥特。”

这一次,她写得更慢了。

每一个字,都像压着呼吸从胸腔里挤出来。

她记得——

那双总是默默守护着她的温柔眼睛,那句永远小声又坚定的:“你是我的归处。”

她的手停了很久,才艰难地写下:“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停留。”

写到这里,柔伊终于无法抑制,伏下身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

她没有抹,也没有遮掩,只是任由它们静静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眼圈红得像被风吹过,却依旧咬着牙,将信纸小心折好,然后拿起最后一张纸。

“艾薇儿。”

笔尖一顿,但这一次,她眼中已没有泪。

她写得简短而有力。

艾薇儿是那种不需要太多告别的人。

她知道,她们之间的牵绊,不会因为一封信而断绝。

她知道,哪怕什么都不解释,艾薇儿也会懂。

写完最后一行字,柔伊放下笔。

她将三封信小心地信封好,放入信袋,捧在掌心良久,最后缓缓扣上封蜡。

柔伊站起身走到窗边,深深看了一眼窗外无尽的夜色。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远处不知名花草的气息,还有一点微凉的苦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知道,现在的她无法再握着他们的手。

她也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从前。

但。

等一切结束,等尘埃落定,等她终于有资格重新面对他们时,
她希望自己还有勇气伸出手,
也希望——他们还愿意握住。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会拼尽全力走到最后。

想到这里,柔伊缓缓收紧手指,仿佛将所有温柔小心藏回掌心深处,只留下冰冷与锋锐握在外壳。

无声的誓言,在她心中悄然绽开:

“等着我。”

“我一定,会把所有该付出的代价,一笔一笔,亲手讨回来。”

在这一夜,她将过去的柔伊,亲手埋葬。

而从今往后——

她不再是等待被救的少女。

她,是亲手执刀,劈开黑夜的人。

***

更衣室的铜镜前,柔伊站着,一动不动。

身上,是琦姬亲手挑的衣裙——那是一袭红黑拼色的紧身裙,束腰紧勒,胸口剪裁大胆,仅以暗金丝绣花沿着领缘勾出一抹似遮非遮的弧度,后背大开,露出一道纤细的脊线。裙摆前开,斜至大腿中段,一步之间,几乎整条腿都在风中摇晃。

她从未穿过如此暴露的衣物。

镜中人瘦得近乎单薄,肩膀与锁骨上的鞭痕、指印清晰可见。琦姬命人以轻纱与粉脂稍作遮掩,却遮不住骨血深处渗出的冷意。

更遮不住那双眼。

冷,涩,戒备而空洞。

“走。”琦姬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轻飘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柔伊咬了咬牙,提步走出更衣室。

大厅内,已聚了镜花楼十几位红牌小姐。她们或倚柱,或坐着,身姿婀娜,眼神各异——好奇,嗤笑,怜悯,审视,藏不住地浮在空气里。

柔伊踩着高跟系带靴,步步走在红毯上。

走了不过数步,她便感到脚踝传来撕裂般的钝痛。

地牢时铁链勒出的伤还未愈,血肉因挤压而渗出一股细微的血腥味,与浓重香料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

柔伊指尖微颤,脚步不由一滞。

旁边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

她抬起头,望着尽头高座上的琦姬。

琦姬并未露出任何怜悯,只是微微歪头,语气冷静如冰:

“太僵硬了。”

“收肩。”

“眼神别飘。”

琦姬缓缓起身,声音像刀一样割裂开来:“你一动摇,那些男人就知道你怕了。”

柔伊指尖蜷了蜷,肩胛骨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抬头,挺胸,咬紧牙关,一步一步,继续向前。

走到廊中央时,她忽然踉跄了一下,脚踝下传来一阵剧痛——旧伤撕开,血透过鞋底渗了出来。

身后传来低低的嗤笑声。

琦姬不动声色地抬起酒杯,低头饮了一口。

柔伊没有停下。

裙摆划过地面,如同刀刃切开沉重的空气。每一步都痛,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可她没有回头。

眼前一片发黑,呼吸艰难得像溺水,可她死死绷住背脊,不允许自己倒下。

她听见心脏在耳膜里轰鸣。

听见血滴落在地毯上的细碎声。

听见那些窃笑,在风里破碎,最终,归于沉寂。

琦姬站在台阶之上,凝视着那道瘦削却笔挺的身影,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当柔伊走到最后一阶台阶前时,她停下。

琦姬俯视着她,缓缓勾起唇角:

“很好。”

“记住今天的痛感。”

“以后每一次微笑,每一次低头,每一次拈花带笑的撒网——都该带着这样的心态。”

琦姬放下酒杯,走到她面前,只淡淡道:

“你是刀,不是羔羊。”

她伸手擦去柔伊唇角咬出的血痕,声音轻柔,却像一柄抹在雪白丝巾上的冷刃:

“你得漂亮、得从容、得在他们以为你是玩物的时候——反手让他们沦陷。”

她转身离去,众人亦随她散开,只留下柔伊一人站在灯火深处,裙摆微动,脚下是一小滩斑斑血痕。

柔伊缓缓抬起眼,镜花楼顶穹的琉璃灯在她瞳孔中折射出无数冷光。

她想起琦姬替她描红唇时说的话:

“学会走路,不是为了迎接谁,而是为了在你转身时,他们甘愿跪下。”

——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那一夜,柔伊坐在镜前,自己画了人生第一笔唇妆。

镜中人肤色苍白,眼神沉静,唇色却艳得像一朵刚在血泊中盛开的花。

下来的日子里,柔伊学的,不再只是走路或微笑。

她学会如何一秒落泪,又如何在心碎时露出得体的笑容。

她练习用轻柔的声音讲狠话,也练习如何在酒杯边缘轻抿一口,便让旁人心痒难耐。

她听琦姬说:“男人的弱点藏在他们最看重的东西里。有人怕权被夺,有人怕爱被拒,你要做的,就是在他们知道自己怕你之前,先让他们离不开你。”

柔伊学着看懂一个人穿什么、喝什么、走路有没有带风,然后在五分钟之内判断对方的欲望与恐惧。

她从练眼神、练语调、练对话引导,再到琦姬亲自一对一推演实战,每天都像在解剖一场又一场的心理战。

起初她不适应。后来,她不再抗拒。

她开始享受每一次试探中对方眼神晃动的那一秒。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了“掌控”的快感。

这一切,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直到那晚,琦姬将一个信封摆在她面前,淡淡道:“今晚,你可以下场了。”

柔伊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个人的信息。

“艾克塞尔·格雷恩”——泰拉艾雅圣教廷派驻加尔罗什边境的一名“宗教外交官”,表面中立,实则背后操控多个情报节点。他钟爱“救赎”堕落之人,镜花楼是他每月必至之所。

“他不喜欢主动靠近的人。”

“他喜欢被‘需要’、被‘仰望’。”

“他是一个,对‘疤痕’有特殊执念的男人。”

琦姬将指尖轻点在柔伊肩头未褪尽的伤痕上,语气不轻不重:“你很适合。”

顿了顿,她又说道:“这不是让你卖身,是让你试着收一笔债。”

“他曾下令活埋了七名侍女,只因她们在回礼时看了他一眼。你若能让他对你放松警惕——我们能顺藤摸出一整个贩奴网络。”

柔伊没有说话,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双手,曾写信告别,曾捂住伤口,也曾握紧匕首刺穿心脏。

如今,它们将轻轻搭在另一个男人的肩上,轻笑、试探、引他入局。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再次慢慢描上那一抹熟练至极的唇色。

镜中之人,唇红如血,眼神沉静——

今晚,她不是来取悦谁的——她是来撒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