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天花板在旋转,像个没上紧的陀螺。我脑袋一沉,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不在自己熟悉的小窝里。
四周的陈设有种说不上来的既视感:家具有点眼熟,床单不是我的风格,但莫名熟悉;墙上的照片模糊得像我梦里的幻象;连空气里都混着一股既陌生又亲切的洗衣粉香味。
我努力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却一片空白。就像某人拿橡皮把我记忆从某一天往后统统擦掉,只剩下一张残破的18岁身份证贴在脑海里——没错,我记得我才18,血气方刚,青春阳光,偶尔不洗头但发量充沛。
直到我穿衣服的时候纽扣都扣歪,扣子也不听使唤,明明是我穿的,怎么感觉像是衣服穿了我。
我一边扣一边对着镜子看……啪地一声,理智碎了半面。
——镜子里是个秃头。
准确来说,是个头发三根贴在头皮上、眼袋下垂、皱纹密布、眼神浑浊、还穿着一件老年背心的……陌生老头!
我眨眼,他眨眼;我举手,他举手;我伸手捂眼偷偷看一眼,他竟然也跟着捂眼偷看!
“你谁啊!别学我了!”我吼。
他吼不出声,只跟着我张嘴。我试探性戳了自己脸颊一下,那镜子里的老头也配合地抖了一下下巴肉……
这——不会是我吧?!
我僵在原地三秒钟,差点把镜子砸了。18岁的我哪去了?那帅气小伙、迷倒无数的微笑、马甲线、发量的骄傲、追梦的少年?!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
门口忽然飘来一阵香味——浓郁的蒸蛋香混着酱油煎鱼香,把我瞬间从人生危机中拽出来。
我跟着香味跌跌撞撞来到厨房。
厨房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围裙,背影挺拔,动作娴熟,正哼着一段温柔的小曲,边炒菜边轻轻摇晃身子。她转过头的瞬间,我差点被她的笑晃瞎眼。
她太温柔了,温柔得像梦中人。
她对我笑了,笑容里没有嘲弄,只有熟稔与亲切。可我明明不记得见过她,却下意识觉得——她,是我的命。
“就快好了,老爷子。”她说。
老爷子?我?!
我假装镇定地去洗手,一边用水打湿仅剩的三根头发,轻轻向后抹,营造出“我其实有在打理”的假象。然后摸了摸胡子,挺直脊背,用我十八年来最帅最骚最杀的语气说:
“美女,你做饭的样子太迷人了,有没有兴趣……吃完饭陪我喝杯茶?”
她愣了一下,然后发出清脆得像风铃一样的笑声:“你今天状态不错啊。”
我暗自得意。果然魅力是不会随着头发一起消失的。
结果,一个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的中年大叔,皱着眉头看着我:“爸,你又抽什么疯?”
我差点笑出声:“我才十八,你叫我爸?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他一脸生无可恋地转头对那位美人说:“妈,他今天更严重了。”
我整个人愣住了。
妈?谁妈?谁谁谁的妈?
她竟然不否认,还拍拍他肩膀说:“没事,他今天心情好。”
我内心慌得要死,表面继续装酷地靠在门框。
随后,一群奇奇怪怪的人陆续从各个房间冒出来。
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坐下来,嫌弃地看着我:“爷爷你别这样,好好吃饭行不行?别再撩我奶奶了,我要吐了。”
她叫我爷爷,她叫那位美人奶奶。
我心跳一滞,脑子轰地一声像被谁用高压锅打开了盖子。
我看着那位美人,她正微笑着给我夹菜:“多吃点,你今天表现不错。”
我……
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生活过?他们……是不是,一直都在?
为什么我记得的世界不一样?为什么我觉得我才十八岁?为什么她明明美得像童话里的公主,却有人叫她奶奶?而我,竟然是爷爷?
可这家人的眼神没有一丝怀疑,仿佛我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我低头吃饭,机械地嚼着鱼肉。她又夹了一块,说:“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我眼角湿了。
我不记得这一切。但我好像,也不愿离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