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缓七岁时，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是国王。

不是皇后，不是公主，是有胡子、披着红金披风、拿着权杖的那种国王。

她在城堡最中央醒来，墙壁是青石砌成的，空中飘着丝绸帘幕，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脚踩上去咯哒咯哒像军队踏地，庄严又神圣。

她穿过回廊，走到一扇高达七米、雕刻着飞龙与花纹的圆拱门前，轻轻一推，门后是她的议会厅。

三百六十度观众台，半径不超过十八米，正对讲坛的地方是最高阶的官员席，座位呈扇形展开，墙体用了挑高弧线以加强回响和聚焦。

她觉得那种声音很好听，像是每个人都被认真倾听的样子。

她从梦里醒来以后，就开始画她的城堡。

起初是方的，后来是圆的、椭圆的、螺旋的。她给每座城堡编了编号、功能分区、礼仪动线，甚至在书页空白处为它们写下建筑材料与重力支撑公式。

她画啊画，直到爸爸妈妈忍不住夸：“我们家缓缓以后当建筑师，肯定是个天才。”

她抬起头，歪歪嘴角，轻声说：“我不是建筑师，我是国王。”

父母笑得更大声了：“哎呀呀，还沉浸在梦里呢。”

她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她不是在做梦啊。

她的城堡都已经有地下通风管网系统了，还有比这更清醒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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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梦没变，房子也还在画，但父母不笑了。

她十三岁，已经不再是那个说“她将来会建宫殿”的小朋友了。

她的桌子底下，摊满了折叠起来的图纸，复杂得像某种语言密密麻麻地铺开。她正用0.3毫米的针管笔描第二层窗户的框线，设计灵感来自某个中古东欧边陲城堡，但她偷偷融入了自己画的光线透镜——一旦太阳照射进主殿天窗，光会像激光一样穿透整个祷告厅。

她正画得入神，光线穿进她眼睛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啊，这一版还没设计隔热层，会不会夏天太热？

她爬起来要找前几版结构草稿，桌面一下翻乱。

“苏缓！”

妈妈的声音像突然压下来的教堂钟声，把她吓得缩回了地板底下。

下一秒，房门砰地被推开。妈妈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一把掀开她遮在桌下的布帘，拽着她胳膊把人拖出来。

“你又在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缓被拽得趔趄，手里还拿着她的设计本，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摊开的是一张三层宴会厅的鸟瞰图。

上面还有她标注的路线：【贵宾行走动线——右拐上楼、服务人员暗道穿墙、火灾逃生双向滑梯】

妈妈瞪着那图，气得发抖。

“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一天到晚画这些东西是能找饭吃吗？能考大学吗？你都中学生了，还这么幼稚！”

“我不是……”苏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幼稚，也不知道“饭”是怎么和“画”关联起来的。她只知道这座建筑还没画完，如果楼顶的反射镜角度不对，整座宴会厅就不会有完美的日落投影。

她低头想去捡起图纸，被妈妈一脚踩住。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成绩都拉后腿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懂不懂事？！”

她当然不懂。

她只懂宫殿比例、走廊回响、光线走向、角度倾斜、支撑结构、中心动线。

可她的世界没有“懂事”这个指标。

她沉默地看着妈妈的脚，踩在她的第十五号城堡设计图上——那里原本画着一座舞厅，阳光会在正午时分从穹顶玻璃灌下来，洒在中央的长地毯上，铺出一道完美的黄金阶梯。

现在那道阶梯被踩成了一个脚印。

苏缓没说话，只是默默伸手去捡。

她的手落在图纸边缘，指尖微微发抖。

但那不是因为委屈。

她只是……很怕这个力道，会不会让她纸底下那条通风管道崩坏。

那可是她刚刚修好的第十一层地下构造。

万一塌了，还得改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