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为刃 • 她不再只是潜伏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30日 下午7:30
总字数: 5775
“炼光行馆”坐落在恒星城内东南街区,表面是一处高端医疗休养所,专接贵族、富商、政客等“身份尊贵”人士,提供炼金治疗、伤痕遮蔽、记忆调节、体质净化等服务。
而在琦姬早先情报中,它还有一个极隐秘代号:“转界口”。
是旧奴隶系统残余组织的中转节点之一,也是最容易出错与暴露的地方。
柔伊着一身月白轻袍,发挽而不饰,在引路人引领下走入行馆时,并未多言。
迎接她的,是一名中年女子,唇薄眼锐,神情克制。
“阁下说你会来,特意安排你留宿一夜。”她打量柔伊,“但他没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
柔伊抬眸,语气温和:“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那女子愣了愣,继而轻笑:“好一个不知自己算什么。”
柔伊问:“我可以帮忙做点事吗?”
“你想做事?
“我想……表现得值得留下。”
女子未再拒绝,只吩咐她随另一名负责账目的人整理档案室。
那是行馆最角落的一道密室,书架从地到顶,典藏不全是疗养资料,而是杂陈各种接入网络的伪造身份、货物编号、货源地改签表、魔药运送轨迹记录……
柔伊没有翻查,只是抬手接过书册,一页一页整理。
她只在翻阅第五组卷宗时,指尖无声停顿——一页看似常规的治疗名单中,夹着一张“人形实验道具转出证明”。
左上角盖的是双月与鸢隼纹的徽章,是炼光行馆缩写。但右下角却赫然写着“黄羽编号.一七八一”字样。
这是琦姬之前提过的贩奴组织用于特殊血统奴隶的代号系统——她找到入口了。
她继续翻,一页一页抹过,像个什么都看不懂的新手助手,但眼中那道暗光却越来越沉。
晚上,她被安排住在二楼西侧偏房。那晚风雨将至,窗边纸灯摇晃不止。
她独自一人翻开袖口藏着的那张纸条,迅速记下刚才卷宗中出现过的十五个“黄羽编号”与其附属标记。
笔锋轻落,无声地在纸背描出第二层语义编码。
她并未惊动任何人,直到深夜二更,门外忽有敲门声。
轻轻一声——
“是我。”
她听见艾克塞尔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是问候,又像宣判。
柔伊缓缓起身,披上一层薄纱,将纸张藏入茶柜下层。
开门。
他立在夜色中,披着浅灰外袍,衣角还残着微雨。他的眼神比平日更沉,更近,带着一种毫无遮掩的侵略性。
“你还没睡?”他问。
“还未。”她垂眸,语气温顺。
他走进来,没有说明来意,只自顾自地扫了一眼室内布置,最终落座在她桌边,手指轻点桌面。
“我在想,你今晚看了多少东西。”
柔伊没有立刻答,只是替他倒了杯茶,跪坐于他身侧:“大人信不过我么?”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的手指——那指尖纤细而稳,落在茶杯边沿,未曾颤抖。
他伸出手,覆住她的手背。
“有时候,我更信身体。”
柔伊眼睫轻颤,却没有收手,只轻声道:“那我该怎么让您信我?”
艾克塞尔俯身靠近,呼吸贴近她颈侧,带着烛火焚烧过后的沉香与酒气。他的掌心落在她后颈,轻而稳,却不容退让。
柔伊没有动。
她只是稍稍抬眼,那一瞬眼波温软,唇微张,像是犹豫,却又默许。
他低声问:“你害怕吗?”
“怕。”她声音极轻,“但不是怕您。”
他顿了顿,笑了,手指探入她肩头的披纱,将它缓缓拨开一寸。
“你知道你今晚做得很好。”他说,“我喜欢你的眼睛、你的顺从……还有你不问问题的样子。”
柔伊低声:“我不敢问。”
“那现在呢?”他问,“如果我说,我想要你——你会拒绝吗?”
她轻轻抬眸,眼中泛着微弱光亮。
“我不会拒绝您。”她轻声说,“我只怕……我不够好。”
他俯身欲吻,她却恰好转头,让那唇落在她鬓边。
她轻轻一震,却没有退,仿佛是无意,又仿佛是克制。
他看着她,眼中终于浮出一丝不耐的执念。
他手指按上她腰侧,循着束腰下缘缓缓探入衣褶。
她忽然低声一笑,声音里透着一丝羞怯,又带一点疲惫:“今天……我一直记着您教我的东西,一页一页翻……我好怕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这一句话,不带情欲,却宛如一瓢冷水泼在火上。
他指尖微顿。
她抬头,眼中水光尚存,却隐忍着不显张扬,像是随时可以被吻、被压,却又在一点点引导他的注意力远离。
“您不是说……我适合安静待在您身边?”她声音细得几不可闻,“我想让您知道我真的……能做到。”
他盯着她许久。
然后,终于收了手。
那股侵略性的气息淡了些,化成冷冽的沉默。
他重新坐直,端起她刚刚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以为你今晚会求我。”
柔伊垂下眼睫:“我……以为您会先让我求。”
这句话落下,他目光一顿,随即笑出声。
“你真是个危险的女人。”
她轻声:“可我还没做什么。”
他起身,整了整衣领,走到门口前又停住,回头看她:
“别急着让人得手。”
“我喜欢慢慢来。”
艾克塞尔指尖搭在门把,似乎原已准备离开,却又忽然顿住,背对着她轻声道:
“明日子时,去炼光行馆下属的旧石仓库。”
柔伊抬起头,那一瞬眸光清明,却藏在微垂的睫毛下。
他不转头,只缓缓道:“我原本不打算让你参与‘转送任务’以外的部分,但你今晚……让我改变了想法。”
“仓库里,有一批特殊货。”
“你要负责‘验标’。”
柔伊心中微震。
——“验标”,是旧制贩奴流程中的关键环节,意味着她要核对货物编号、身份改签与流转文书,触及的是整个网络的中转心脉,不再是外围杂役。
她知道,这是艾克塞尔真正的信任测试。
也是她真正的机会。
“我能胜任吗?”她轻声问,语调小心,却不怯弱。
他这才转身,站在门边望着她,眼神沉静。
“你今晚表现得很好。”
“像你这种聪明,又甘于被驯服的女人——正适合替我咬人。”
话音未落,他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门框,唇角微勾:
“别让我失望。”
门随即合上。
脚步声远去,夜风从廊外袭来,将那残烛吹出一线青烟。
柔伊仍静静坐着,指节压在腿侧,未松开刚才被试探到极限的冷汗与心跳。
但她唇角,却轻轻勾起一抹冷静的弧度。
——她走进去了。
下一次,她会亲手撬开这整个系统的咽喉。
***
夜雨未歇。雨水沿青砖墙檐滴落,潮气浸满石缝,旧仓库外的灯笼摇曳着昏黄光影,映得四周模糊一片。这里名义上是杂货堆放地,实则是整条地下运输链的“换标中枢”——货品在此重新归类、编号、包装,再秘密送往不同去向。
柔伊被一名灰袍男子领入。
“这里不归行馆管,今晚由‘长纹’值守。”男子将一卷编号卷轴重重甩在一旁的木桌上,语气冷硬,“按表清点,三遍核验,不许出错。”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
柔伊没有问任何一句,只是低头,将卷轴摊开在桌上,静静开始记录。
仓内灯光忽明忽暗,油灯似乎随潮气频频跳跃。她一行行核对,指尖划过卷轴的笔痕,动作平稳而迅速
每一个编号都由三部分构成:‘羽阶’代字、等级数字、以及三位转地识别码。看似冰冷的代码,背后却是从采集到驯化、从药理适应到“用途分类”的完整路径。
每一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着的、即将失去身份的人。
她在第五十七号笼架前停住。
编号栏写着“未醒”,本应是被深度麻醉的状态。但笼中那个异族小女孩却睁着眼。十岁左右,瞳孔泛红,眼底血丝蔓延,呼吸极轻,但分明有意识。
更诡异的是——她的编号不对。
卷轴上写着:雷米特.1784号
笼前金属牌却是:雷米特.1781号
柔伊眼神微凝。
那是她下午在卷宗中偷偷记下的十五个“黄羽编号”之一。1781,不是普通转送货物,而是标记为“特殊实验样本”的重点个体。
可它被错标、错列、错藏——这不是疏忽,而是精心掩藏。
她没表现出任何异状,只悄悄在卷轴背面,用随手拾起的一截记号笔,在编号顺序中勾出一组五重交错点。
这不是她第一次拆解系统。
她很快锁定了这一批转运路径中的五个破绽:核心编号可被手动更换,不需高权限审批;
二次流转的样本经常以“未醒”掩盖其感知能力;
某些“货品”并非首次出现,标签却显示“初次转入”;
只有笼子背后的魔纹编号,无法篡改;
真正的试验对象,被藏匿于表象良好的“错误分类”中。
她悄然绕到笼后,指尖轻抚那道镌刻在金属支架上的魔纹。编号清晰,未被更动。
她确认了——这孩子,是“1781”,是被隐藏起来的实验核心之一。
仓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柔伊立刻将卷轴整理回原位,动作不急不缓,回到木桌旁站好,神情如常。
门被推开。
一个穿炼金袍的男人走了进来,袍角缀着浅金线条,不是行馆的制服,而是来自——秘植阁。乌瑞亚最阴影中的组织之一,专精生物强化与人体试炼。
他扫了柔伊一眼,眼神轻蔑。
“你是谁?”
“受命协助验标。”她垂眸应声,声音恰到好处地柔顺无害。
男人冷哼一声,没有继续盘问,径直走到编号1781的笼前,解下腰间佩挂的黑羽签,贴在铁笼外的铭牌上。
“明天这一批,送去浮渊。”他说,“别乱碰。”
柔伊点头,顺从地退后一步。
可她注意到,他贴签的手指微微颤动,动作极轻,像怕被谁看到。
他也在隐藏。
她默默记下他的脸——方下颌,鼻梁偏高,眼尾有一颗极淡的灰痣。
也记下了那个地名:浮渊。
当夜交接完毕,柔伊悄然回到房间。
没有休息,她立刻脱下外袍,将所有编号、魔纹与“秘植阁”标记,重新绘在内衬衣角,用极简的代号标注——这是她自创的“转流图式”
错位编号与真实魔纹之间的对照,迅速在她脑中串联成五级环状图谱。
一切已经清晰:
这不是单纯的贩奴,而是一条极隐秘的“定向实验体”供应链。
炼光行馆收集筛选,负责掩盖来源;
秘植阁提取稀有样本,进行人体实验;
浮渊接收后续转化,完成最终调制。
三层网络,唯一的联系点,便是那个贴黑羽签的炼金师。
她将那件绘满情报的衣衬折好,藏入预设的香料包中,再以最不起眼的木盒封好,在送水时顺势递给一名外送员——那是琦姬暗中安插的联络线。
一切如风过檐下,无声无息。
她知道,这一夜过后,这个系统最致命的一环,已落入她掌中。
而她,在他们眼里,仍是那个聪明、听话、不动声色的漂亮女助手。
无人怀疑,一只刀锋已缓缓藏入他们的咽喉。
***
镜花楼后厅灯火未明,香雾淡了几分,风声却透过竹帘缝隙吹入,如潮水般裹挟着夜色而来。
柔伊立在厅外几步的位置,披着深灰雨氅,袖角还滴着未干的水。她推开楼后议事厅的门,厅中灯火低垂,烟雾氤氲。
琦姬倚坐在红木长椅之上,手中转着一枚紫琉璃杯。她没说话,只抬眼瞥了她一眼。
而琦姬身边坐着一个人。
是他。
三个月了。
她从没主动提起他的名字,也没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和他有关的情绪。可此刻,脚步踏至门槛边缘的瞬间,她却听见自己心跳落得极实,像是有什么被悄然叩响。
夜站在厅中,那把惯常的长椅上未坐,他倚在一侧木柱前,手中把玩着她交出的那份情报——字迹干净、线索完整,一张薄纸,却压着三个月的沉默。
他抬眼。
那一眼望来,隔着半室风雨,却落得极准。
柔伊终于走了进去,步子稳,雨意未褪。她站定,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他。
夜将纸合起,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比三个月前更瘦了些,肩线更硬,眼神更沉,却没了初见时那种还会下意识观察自己边界的犹疑。她像是一把被磨过锋刃的刀,薄、冷、极静。
“十五处编号漏洞、五级环状分布结构、‘秘植阁’与行馆内外三层转运节点……短短七日,不仅查到了,而且做到了未留痕迹。”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每一字都落得稳。
“琦姬很看得起你,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看来她赌对了。”
琦姬抬眼看了柔伊一眼,唇角勾出一抹淡笑,不语。
夜却不急着说下去,只起身,缓步走到柔伊面前,站定。
他垂眼看她,那双黑如夜幕的眼睛静极了,仿佛要从她眼里看穿什么。
柔伊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
“你看起来没变。”
语气平淡,不挑衅、不亲近,只是把这句话丢出,就像是把三个月的生死、挣扎、蜕变,全数包裹在那五个字里。
夜挑了挑眉。
“你变了。”他说,“变得有点不好看。”
柔伊垂眼笑了一下:“那可真抱歉。”
他却盯着她,目光缓慢扫过她的脸、肩、指尖,仿佛在核对她是否少了什么,或多了什么。
然后,夜出一只手,掌心翻开,两枚戒指静静躺在他掌中。
柔伊眼神微动,却没伸手。
他道:“还记得我把你留在镜花楼那天,跟你说过什么吗?”
柔伊低声:“你说——三个月后,若我能学会控制男人的心,女人的刀,和局势的脉,你会把它还我。”
夜轻笑了一声,语调极淡:“看来你记得。”
他将戒指递向她。
“现在,你做到了。”
“我也说话算话。”
柔伊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伸出双手,接过那枚承载了她过去、伤口与牵挂的旧物。
“谢谢。”
夜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记住,我从不会对没有用的人守诺。“
柔伊却低声道:“那现在,我是什么人?”
夜脚步微顿,背对着她道:“你是我的人。”
那一瞬,琦姬轻笑出声,斟酒饮尽,意味未明。
厅中灯火摇曳,那一刻,柔伊手中的戒指似也随火光微颤。
这句话落下时,厅中灯火一晃,琦姬正好轻轻晃着酒杯,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柔伊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她垂眼,将戒指收好,袖中的指节却微微收紧。
那句“你是我的人”,她没有拒绝。
也没有承认。
她只是将它悄悄藏进心里——像把刀,也像一道锁。
夜却没有回头,而是忽地低声道了一句:
“今晚收拾好,明天一早,跟我走。”
柔伊抬眼,眸中微光不动,语气平平:“去哪?”
他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
“琦姬已经教了你怎样不被吞下去。现在我来教你怎么把别人推下去。”
琦姬轻轻放下酒杯,手指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柔伊一眼。
“他亲自带人出山,倒是罕见。”她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柔伊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胸前的褶皱。
“镜花楼能教你的,已经教完了。”
“接下来的事,不在这盏灯下。”
柔伊垂眼:“我该说谢谢?”
琦姬轻笑:“不该。”
“你该好好活着,把我教你的,每一样都活用出来。”
柔伊站在原地许久,最终点头:“好。”
第二天清晨,镜花楼后厅一如往常。
柔伊离开时,披着一身灰衣,无人目送,也无人挽留。
可琦姬站在楼阁高处,眺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低声笑了一声:
“夜啊夜,你终于亲手把她带走了。”
“你这辈子栽的那一场,怕是要从今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