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祭 • 礼制之刃
最后更新: 2025年9月23日 下午7:30
总字数: 3406
殿门被推开时,露安正站在门口。
她像往常一样恭敬安静地垂着手,可一看到礼官带着几名礼侍和近卫鱼贯而入,心口猛地一紧。
“奉旨例行问话。”礼官声音沉稳,还带着一点笑,端正得挑不出错。
露安立刻拦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香侍正在休息,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话还没说完,近卫已经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她双臂钳住,按在门侧。她吃痛,倒吸了一口气,却依旧安静地望着屋内。
礼官抬眼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不减:“忠心可嘉,但规矩就是规矩。”
露安垂下眼,像是彻底安静了。可就在挣扎的空隙,一枚纤细的发针从她鬓边滑落,清脆地掉在地上。她立刻低声道:“那是王妃所赐。”
近卫下意识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半瞬。露安便顺势一“跌”,滑到门外,眼神乖巧得像无心,脚下却飞快,借着礼侍进殿的掩护,一瞬消失在回廊尽头。
屋内的空气,却在无声中紧绷起来。
礼官负手而立,微微颔首,语气像刀锋贴近皮肤:“殿中传言,说您昨夜得了公主宠幸。不知是否属实?”
床上的人没有抬头,只是攥住了手中的发丝。
“阁下不必紧张,我不过例行确认。”礼官转身,示意属下。
两名礼侍上前,沉默着撩开他的衣襟。白皙的肩背上,赫然显出一道青紫的咬痕。
埃利奥特全身一震,肩背僵硬,呼吸急促到像是要撕裂胸腔。
他的手本能地收紧,指尖死死扣着掌心那缕细发。那是柔伊留给他的温度,还带着她独有的香气。可指节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那纤细的发丝生生扯断。
他想要遮掩,可在几双冷漠注视的眼神下,手臂僵在半空,最终垂落。肩背暴露在外,齿痕赤裸,羞辱无声钉下。
“啧……”礼侍低低一声,交换了个眼神,含混一笑,“倒也与传言……挺符合的。”
纸笔摊开,刷刷落下笔声。礼官看似温和:“按规矩,要记入册簿。”
笔锋一划,像把屈辱一寸寸刻进档案。
时间在冷硬的空气里被拉长。十多分钟过去,他始终沉默,背脊绷得笔直,冷汗顺着发丝滑落,浸湿衣领。
又过十几分钟,礼侍复查,动作故意放慢,一边摩挲着记事簿,一边低声闲谈:“听说阁下一向温顺,难怪……”
话没说完,尾音却带着暧昧。
埃利奥特呼吸越来越急,胸膛起伏到发抖,却死死垂着眼,不让任何情绪泄露。
再过十几分钟,礼官终于收笔,合上册页,语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得公主怜惜,是天大的恩宠。按规矩,你今日就会被调去公主内殿服侍,当真福泽不浅了。”
最后那句“福泽不浅”,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心口。
他整个人僵坐在床上,满身冷汗,仿佛连一根手指都被冻住。眼神涣散,像是又被推回了那个熟悉的黑暗牢笼。
雪羽阁主殿里的灯火稳稳燃着。
殿中铺着冷色石地,黑曜和白石拼成的羽纹在烛光下泛起柔和的光。高挑的穹顶下,鎏金吊灯垂落,光晕映照着墙上的织金挂毯——雪羽展翼,与王鹰交错,像是在无声守望。
正中白石台阶前,礼官高声念完仪式文书,女侍已经把深蓝锦毯铺到主座前。
柔伊缓缓走上台阶,长裙拖过锦毯时,发出极轻的摩擦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坐上主座。鬓角垂下一缕发丝,被升起的香烟轻轻拂过。
“雪羽阁定席——王妃尊位已成,自此礼毕。”礼官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话音还没落,殿门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露安衣袖翻飞,几乎顾不上行礼,径直闯了进来。她小小的身影穿过宾客队列,掠过王族女眷、宫廷女官、贵族妇人,引来一片窃声与惊疑。
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却还是直直冲到主座前。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时,她屈膝俯身,几乎贴到柔伊耳边,低声吐出一句:“出事了。”
柔伊睫毛微颤,眼底一瞬暗沉如刀,却很快收住。殿中几十道探究、怀疑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指尖轻抚扶手,唇角漾起一丝极浅的笑,声音稳而从容,仿佛只是礼毕后例行开口:“雪羽阁礼已成,我尚有要务,先行告退。”
话不高,却清晰穿过整个殿堂。她的镇定与笑意,巧妙掩去了露安闯入的突兀。礼官们忙不迭低头应是,女官们交换眼神,却挑不出一丝失礼。
柔伊已起身。裙摆拖过锦毯,步伐不急不缓,却比之前更锋利。人群中有人暗暗注视,她却没有再看一眼。只是袖中指尖微微收紧,像是生生压住心底的急切。
直到跨出殿门,烛光甩在身后,她的步伐才突然快了半分。
露安紧紧跟上,低声道:“殿下——”
“外头再说。”柔伊截断她的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
廊道风声扑面,日光透过高窗洒下,映得她衣袂翻飞。她神情仍旧镇定,眼底却闪过一抹极深的冷光。她很清楚,身后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看。可她更清楚——不管怎样,她必须第一时间赶到他那里。
殿门外的廊道上,冷风扑面,衣袂声声翻飞。宫人们早已整齐等候,见她现身,立刻上前。柔伊脚步一顿,把几乎要失控的急切硬生生收住,袖中指尖紧绞,却抬眼淡淡说道:“不必随行,雪羽阁礼已毕,我要独自静一静。”
语气不容置疑。宫人们互视一眼,不敢多言,只齐声应是,停在原地。
唯有露安提着裙角紧随在后。
车辇内静得近乎压抑。马蹄声在石道上急促回荡,每一下都像踏在她心口。她指尖死死攥着衣袖,指节泛白,另一只手却稳稳按在膝上——在外人眼里,她依旧端坐如常。
香炉里散出淡淡的清香,却压不住胸腔里急促的起伏。她闭了闭眼,耳边却仿佛又响起露安方才那句——“出事了。”
那三个字像刀,重重划开她最后的镇定。她的心口紧绷,耳侧轰鸣。她几乎要立刻掀帘下车,却硬生生被理智压住,一寸一寸熬到冷月厅外。
车辇终于停下。就在车身微微摇晃的一瞬,她已掀帘而出。露安还未来得及搀扶,她的足尖已落在石阶上,步伐急切得带出风声。
冷月厅前方,却已不是她熟悉的静谧。
石阶下聚着几名礼侍与礼官,声势森严,正将一个身影半拖半扶地按在殿前。人群低声窃语,气氛压抑得像结了冰。
柔伊的脚步猛地一顿,心口仿佛被人攫住。下一瞬,她已抬眸——视线稳稳落在那道狼狈的身影上。
埃利奥特被两名礼侍半拖半扶着,头发凌乱,衣襟散开,神情却依旧低垂安静,没有反抗。那副模样,让她一瞬想起昨夜的背影——只是这一次,他被硬生生推到光下,脆弱再无处可藏。
她胸口一紧,但只让睫毛轻颤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裙摆拂过白石地面,声音轻得像刀划过丝绸。
她站在他们面前,神色安定,唇角带着得体的笑,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香侍已入本王妃名册,未经我允许,谁敢擅动?”
礼官上前一步,神色端正,微微俯身说道:“王妃,宫中今早传出香侍被公主宠幸的消息。属下奉命查实,情况确与传言相符。依礼,香侍须立即调入公主名下侍从。”
殿前的气氛顿时紧绷。几名礼侍虽然低着头,却难掩眼神里的幸灾乐祸。
柔伊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礼官,眼神依旧平静,却让对方心头一冷。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刃:“公主的宠幸,是几句流言就能定的?没有司礼监查证,没有诏书下达,礼官凭一纸口谕就要改动名册?——原来,北炎的礼制,竟这般轻薄?”
礼官脸色一变,额头渗出冷汗,却还硬着头皮道:“王妃,属下只是奉命而行——”
柔伊直接打断,唇角依旧带笑:“奉命?我才刚从雪羽阁定席而出,香侍名册早就定下,册封礼明日就办,今日你便要擅改?这不是推翻雪羽阁的礼制吗?”
话音一落,殿中立刻陷入死寂。
雪羽阁定席,是册立王妃后最重要的礼制。谁敢动名册,等同公然冒犯王妃尊位。
礼官呼吸一窒,脸色瞬间惨白。
柔伊俯身,语气依旧温和,却像寒刃贴喉:“礼官大人,您担得起‘推翻礼制’的罪名吗?”
殿内空气似乎都被压住,只剩风声从檐下掠过。
礼官冷汗直流,唇角发抖,终于低下头,颤声应道:“……属下,不敢。”
柔伊唇角弯起,转眸看向仍搀着埃利奥特的两名礼侍。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让人心口一紧:“既然不敢,那就放开他。”
两名礼侍对视一眼,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埃利奥特身子一晃,几乎要跪倒。柔伊袖口一动,稳稳扶住了他的手臂。动作不急不缓,看似只是出于礼数的关怀,指尖却收紧,将他牢牢护在身侧。
她回过身,神情淡然,唇边带笑:“既然涉及礼制,本王妃会亲自奏报王庭。还请礼官大人,将口谕原文誊录一份,送来雪羽阁。”
声音轻柔,却已经是最后的结论。
礼官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落下,只能低头应声:“……是。”
柔伊微微点头,仿佛整场对峙从未发生。
可她袖中的指尖,依旧紧扣着埃利奥特的手腕,带着炽热与坚定。
她既没有否认流言,也没有承认什么。只是用王妃之名、用礼制之刃,生生护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