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轻吻幽魂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13日 下午8:22
总字数: 2922
江唯轻车熟路地带她穿过走廊、上楼,再拐进了走廊尽头那扇雕着藤蔓花纹的白门。
“爸妈在房间里。”
她说得轻巧自然,就像他们真的只是坐在里头等她过去打个招呼。
江墨一瞬间甚至放下了些许戒备。她有点紧张地抚了下头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门被江唯推开。
清香扑面而来,是茉莉和柠檬混合出的微甜味道,像某种温柔的洗衣液,也像洒在信纸上的香水。干净、柔和,甚至带着一点点怀旧的味道。
房间的布置极其讲究。
地毯绒密,摆设对称,梳妆台上连香水的瓶口都朝着同一个角度。窗帘半拉着,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把床头照得一片金亮,像是某种庄重的仪式开始前的布光。
他们果然在。
房间中央放着一对石雕,一高一矮——男人坐着,神情温和,女人倚着他肩膀,笑容含蓄,双手轻搭在他膝头。他们看上去安详、沉静,仿佛随时会抬起头来对她说话。
那石雕实在雕得太好了,连指尖的弧度都细致入微。
甚至比江墨记忆里还要真实。
她怔住了,不敢往前。
江唯却已经走上前去,在雕像前跪下,动作轻巧、优雅,一丝不苟。
她双手合十,低头默祷,那神情几乎带着宗教的虔诚感。
“他们知道你今天回来,”她轻声道,“一定也很开心。”
她说得太自然了。
自然得让人不敢追问:“他们”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江墨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除了石雕,连一张多余的照片都没有——没有纸质遗像,没有香炉香灰,也没有那种常见的、含蓄表示“哀悼”的摆设。
有的只是整洁、香气、阳光、和……对这对石像近乎神祇般的敬奉。
江唯仰起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真诚又柔和,像是在邀请她一同参与这个家庭的仪式。
她说:“你想摸摸他们吗?石头是温的。白天晒太阳的时候,他们会特别暖。”
江墨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站在门口,身后的光线拖出她的影子,而影子的尽头,是那一对永远相依、永远微笑、永远不会动了的父母。
那香气,忽然变得有点黏稠。
像是香水味——
也像是被浓烈盖住的什么腐坏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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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带她穿过走廊,轻声道:“你的房间在东侧,光最好,那边看得到整片山林。爸妈以前说过,要给你留一个最舒服的角落。”
江墨没说话。
她现在不太敢随便插话。
她只跟着走,直到江唯停下,推开了一扇刷着淡粉色油漆的门,回头对她笑:“欢迎回家,江墨。”
门开的一瞬间,江墨怔住了。
——那是一间完美得几乎像布景道具的少女房。
米白色纱帘拢着窗外的光,床单和地毯是统一的浅蓝碎花,靠墙的书架上摆着一排排整齐的书,连她曾在旧家翻烂的那几本童话都赫然在列。
房间中央,是一张铺着柔软鹅绒被的床,靠枕像是刚刚拍松过,甚至散发着淡淡薰衣草味。窗边的小书桌上,放着崭新的钢笔和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她中学时代最喜欢的那句话。
她愣了几秒,才喃喃出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
江唯笑了,像是她终于问出了正确的问题。
“我不知道呀,”她睫毛颤了一下,“但我猜你会喜欢的。”
江墨转过头,发现衣柜已经塞满了——不是什么高奢定制,而是恰好和她以前风格相仿的普通衣服,连叠衣服的方式都像极了她妈妈以前的手法。
桌上的相框里放着一张合影,照片很新,甚至还有一点没撕干净的打印边角。
照片里是她,一个人站在这间房间窗边——神情恍惚,眼睛望着镜头,身后阳光明媚,几乎和现在这个时间重叠。
她拿起相框的手抖了一下。
“这是……”她艰难地开口。
江唯眨了眨眼:“我试着用AI软件修复了你小时候的模样,然后请朋友帮忙P了一张你住进来之后的照片。这样你不会觉得陌生了,对吧?”
她语气温柔得像是怕吓到她:“你一直在的。只是以前在梦里,现在……真的回来了。”
江墨没说话。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也洒在那张“她没拍过”的照片上。
太安静了。
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也静到她忽然想起——她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房间里太干净,没有一丝灰。
像是没人真正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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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很丰盛。餐厅的灯暖黄柔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瓷盘和色彩漂亮的菜肴,每一盘都像刚从画报里搬出来一样整齐。
江唯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最后一道汤,小心翼翼放到江墨面前:“墨墨喜欢喝菌菇汤对吧?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个。”
江墨微微一愣:“……谢谢。”
她其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
餐桌一侧的长椅空着,三张椅子却早已有人落座。
第一位是江寒。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衣领一丝不苟,眼神像带着利息计算器那种精准和冷感。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江墨,只是低头拿起筷子,冷冷地说了句:“别打扰我吃饭。”
语气太自然了,像是这句话每天说八遍。
第二位是江池。
他穿着家居款的毛衣,脸上带着刚刚好的微笑,见她坐下便自然地夹了一筷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小妹,好久不见啊。”
笑容温和,音色低沉,语调亲昵——就像电视剧里刚杀青的哥哥角色那样熟练。
江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哥。”
可当她抬眼时,正好撞上江池的目光。
他看着她的脸,眼神里短暂地浮出一点点空白,像是在翻剧本找词。
三秒后,那目光就轻轻越过她,落到了江唯身上。
然后他又笑了,笑得像放松下来的演员。
最后出现的是江砚舟。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低头倒水——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了江唯面前。
江墨那杯,空着。
她自己动手倒的。
她坐在桌子的一侧,看着三位“哥哥”坐在对面,表情各异,神色如常——至少表面上是。
江寒沉默,江池殷勤,江砚舟安静。他们都在正常地进行一场家庭晚餐。
可不知为何,她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迎接她归家的饭局,更像是她误闯了一场早已排练好的舞台剧。
她不是被期待的观众,也不是该出场的角色。
她坐在那儿,脑子里反而跳出了一句熟悉的轻小说旁白:
“人设完美、风格各异、等待我攻略的三位哥哥——我懂我懂,这种设定我看过八百遍。”
但她没注意到:
——江寒的筷子,从头到尾都没越过她那半边桌面。
——江池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三秒,就像在扫描一个失真建模,然后转头看向江唯。
——江砚舟倒水时只倒了两杯,江唯那杯的位置放得很自然,像是默认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一桌菜色热腾腾,兄妹和乐融融。
可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为了维持某种人设的“光滑边缘”,像是在怕一不小心,那个叫“江墨”的角色会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江唯始终微笑着,把每一道菜依次转到她面前,语气温柔,动作体贴。
她像个完美的姐姐。
更像这个家的情绪调音器。
江墨忽然觉得冷。
不是空调太低,也不是风太大。
而是她意识到——自己从小幻想的“归位”,可能是某个剧本中早就被抹除的错误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