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江墨主动去洗碗。

她其实不擅长家务，但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来补偿这十八年“缺席”的家人。

厨房窗户半开着，夜风带着植物叶子的清香钻进来，也带着雨后残留的潮气。碗池边是老式黄铜水龙头，水声哗啦啦落下，一如屋外山林间偶尔滚落的雨滴。

她洗得很慢，每一道油渍都要反复搓两遍，仿佛这样，就能把刚刚饭桌上的“异样”一起洗掉。

身后客厅的灯还亮着，几个哥哥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事——江寒翻着资料，江砚舟在平板上写字，江池盘腿坐着，半倚着江唯的肩。

偶尔传来几句轻声说话，却温吞得像旧电台广播，内容听不清楚。

江墨正蹲下放碗进消毒柜，“咔哒”一声，从地板下方轻轻响起。

很轻。像是铁门被风吹得动了一下，又像是某个开关，在无声地切换。

她猛地抬起头。

厨房一角的地砖略微鼓起一块，那一片地板和别处有些不一样：略旧一点，略松一点，颜色也更深。

她眯了眯眼，顺着声音的位置低头查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以为是听错了。

直到她站起来，从厨房门口望出去，发现江寒、江池、江砚舟三人的反应。

——毫无反应。

江寒照旧翻资料，江池笑着讲什么段子，江砚舟眉头都没皱一下。

包括江唯。

她正低头给江池削水果，动作一贯温柔娴静，仿佛刚才那声“咔哒”根本没发生。

那一瞬间，江墨忽然感到一种被全世界“剥夺感知”的孤独。

她转头，盯着那块略显突兀的地砖，迟疑着走过去，蹲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是空的，底下像是个夹层。

她按了按，没反应。敲了敲，也只是沉闷的声音。

“有事吗？”背后，传来江唯的声音。

江墨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江唯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笑容温和。

“听到什么了？”她问。

江墨张了张嘴：“我……好像听到……下面有响动？”

江唯轻轻“啊”了一声，笑着解释：“老宅的地板经常热胀冷缩，特别是下雨后，会有声音，很正常啦。以前我也被吓过。”

她语气轻快得像在讲“夏天吃西瓜会被冰到牙”。

江墨盯着她一会儿，勉强笑了笑。

“你太紧张了。”江唯把盘子放到台面上，轻声说，“你可以慢慢适应的，不用急。这里已经不是以前的江家了。”

江墨没说话。

她回头看那块地砖，地板安静得像从未响动过。

她把剩下的碗擦干，默默离开厨房。身后江唯还在哼一首不知名的歌，旋律很轻，带着点孩子气的单调循环。

晚风吹动窗帘，远处雷声还在翻滚。

她走上楼时回头看了一眼楼下客厅，江家的灯暖黄如常，一切如梦如幻。

只是她忽然意识到，这栋宅子好像不只是“太安静”，而是有一部分声音，被人刻意“吞掉”了。

听不到，不代表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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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很静。

静得不像山脚有城，山腰有人，静得仿佛整座宅子是贴在雨幕里的一张画纸，一碰就要晕开。

江墨在半梦半醒之间坐起身。

她穿着拖鞋，没开灯，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悄无声息地沿着走廊向楼下走去。

夜色温柔，宅子像在呼吸。

她没有惊扰任何人，只听得楼梯间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墙纸在夜风中轻微起皱，像有眼睛正躲在暗处窥视。

她走进厨房。

脚步停在那块略旧的地砖前。

她本来只想确认自己白天有没有听错，但下一秒，视线定住了。

——那里，有脚印。

淡淡的，湿漉漉的，一双赤脚印，踩在她昨天确认干净的地砖上，从厨房门口一路延伸到那块松动的砖面前。

她盯着那双脚印，喉咙发干。

那不是她的脚印。

她没赤脚走过厨房，也没下过雨，也没梦游癖。

“别动。”

一个冷静到有些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猛地转身，江寒正站在厨房门口，穿着睡衣，头发还微微湿着。

他居然没戴眼镜，但那双眼睛在暗光里反倒显得更亮，像某种精准的仪器。

“那块地板以前是仓库入口，封了。”他说，语气里没有起伏，“年久失修，空洞的，踩上去不安全。”

“可我刚才看到——”

“你只是做了个梦。”

江墨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究竟是梦是醒。

江寒朝她走近一步，目光压迫感极强：“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江家不欢迎敏感过头的人。”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有一种把人整个按进冰水里的清醒感。

江墨被他说得有些发怔。

江寒的眼神很直，像是在给她一个警告，又像在逼她做选择。

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厨房，脚步慌乱。

她没看到——在她转身走后的几秒钟，江寒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那块地砖。

然后他俯下身，手指在砖缝间轻轻一拨，一小段金属边框露了出来。

地砖缓缓掀起，露出一截向下的黑色金属楼梯。

他踏入。

楼下，是一个空间幽深的地下室，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显示屏，每一块都在实时转播江宅内部的各个角落。

厨房、书房、客厅、花园、江池房间、江砚舟书桌，甚至……

江墨的卧室。

她今夜梦游的全过程，也赫然记录在案。

江寒站在其中一块屏幕前，看着刚才她站在地砖上的画面，缓缓拿起桌上一支笔，点在屏幕角落的时间戳上。

他开口，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