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为刃 • 最重要之一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25日 下午7:00
总字数: 4801
雨后的空气带着未散的潮气,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柔伊站在门口,目光落向床上。
洛基背对着她躺着,被子盖到腰际,赤裸的背脊在月色下泛着淡淡光泽。他的呼吸匀长,看起来像是早已入眠。
但她知道他没有。
那道背影太过沉静,沉静得不像睡着,更像……等待。
柔伊没发出任何声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他身后坐下。她看着他宽阔的肩背,沉默了许久。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落在他背上。
洛基的肩膀在触碰瞬间轻不可察地一颤。
果然是醒着。
柔伊低声开口,语气直白,却温柔得像是捧着什么濒临碎裂的东西:
“我没回房,是因为我不想和你隔着门睡。”
她停了一下,轻轻往前靠近了一点,额头几乎贴上了他的肩:“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洛基没有回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你哭了,因为你不想失去他。”
柔伊低头吸了口气,像是在权衡,然后缓慢说道:“埃利…他是我不用解释、不用担心被误会,就能靠一靠的人。我…离不开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钝刀,缓慢地剖开洛基一直死死压在心底的情绪。
他缓缓翻过身来,终于与她面对面。
那双异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潮色,像藏着不甘、委屈、还有无法隐藏的疼。
他看着她,嗓音沙哑得像是烧过火的灰烬:“所以你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
柔伊没有否认,轻轻点头:“是。”
洛基咬了咬牙,眸中划过一瞬难以掩饰的痛。
“那我算什么?”
柔伊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伸手轻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十指扣住。
她靠得更近了些,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神真切得几乎要嵌进他的心里:“你是……我失去一切之后,仍然敢去爱、敢去靠近的人。”
“我在风暴里挣扎过,在撕裂中活下来,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去相信、去依赖……但你让我知道,我还可以爱。”
顿了顿,她轻声补了一句,像怕他说不信,又像在安慰他:“我活下来,是因为有人一直守着我。可我愿意走下去,是因为你在路上等着我啊。”
洛基态度软了下来,闷闷地问:“那你以后还会不会……”
柔伊打断他,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敢许诺你是唯一,但我知道我很在意你,我的心里一直有你。”
洛基的唇抿得死紧,像是在与什么情绪作战。
最终,他猛地把她拉进怀里,抱得很紧,几乎是用力地将她箍住,低声道:“我没闹,我没说一句话,可我难受得要疯。”
“你说我幼稚也好,占有欲强也好,我就是会嫉妒,会害怕……”
柔伊的鼻尖酸了,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回:“对不起。”
洛基没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他的呼吸很重,像是吞了整个夜晚的苦。
良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低哑:“你要靠谁我都认了,但你只能和我睡。”
“…”
柔伊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愣住了。
见她沉默,以为她不愿,洛基咬了咬牙,像是做出最大的让步,沉声说道:“算了,总之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硬是多吐了这两个字:“之一.”
柔伊见他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狼崽子模样,顿时失笑。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回:“你不只是重要,而是……无法被取代。”
**
清晨的阳光斜斜洒落,穿过茶馆屋檐下的竹帘,在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斑。雨已经停了一夜,空气带着新草与泥土的气息,草叶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柔伊——还是以“诺伊”的模样——披着浅灰布袍,站在柜台后泡着第一壶早茶。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安静熟练,眼神却柔和得不像话,像是心事都被蒸在了热水里,随着茶香一丝丝氤氲开来。
一旁,洛基正搬着早上的果箱,一边故意经过她身侧时贴得太近,下一秒就低头在她鬓角偷亲一口。
“洛基!”柔伊瞪了他一眼,小声呵斥,耳根却红透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他扬起眉,笑得一脸理直气壮。
她还未来得及反驳,埃利奥特已经从后厨走出来,拎着昨晚晒干的草药。看见两人的小动作,他脚步略微一顿,却很快垂下眼睫,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早安,诺伊。”
“早。”柔伊轻声回了一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柔软。
阿特正专注地擦拭瓷壶,突然小声嘀咕:“诺伊哥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
“嗯。”米拉凑过去,歪头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他脸上好像一直在笑。”
柔伊咳了一声,故意转移话题:“阿特,水壶拿去后院灌水,米拉,把点单板拿出来。”
洛基在一旁挑眉:“你这像不像在训家里的孩子?”
“嗯?”柔伊淡淡抬眼,“你也想一起排队?”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转身继续搬椅子,动作利索得像是受宠若惊的狼崽:“好啊,我排第一。”
茶馆在温热晨光中慢慢热闹起来。艾薇儿窝在角落啃着油炸点心,一边听着这一屋子“藏着心事的傻子们”,一边咂咂嘴,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又继续吃。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进茶馆的窗,橙金色的光铺洒在地板上。
柔伊的房间内,埃利奥特正为她整理旅行用的药包和衣物,每一件物品都摊得整整齐齐,折好,再折好。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利落,却有种异常的轻柔,像是在替她送行,又像是在安抚某种即将离别的情绪。
“这些草药你带着,”他说,“热泉村夜里温差大,容易着凉。”
柔伊蹲在行李箱旁,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这两天,我会想你。”她低声道。
埃利奥特垂下眼望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扣住她的手,指节轻轻摩挲她的指尖。
柔伊另一只手环上他的手臂,额头靠在他的肩上,动作轻得像风,语气中却藏着难掩的不舍。
埃利奥特宠溺地望着她,没出声,只是轻轻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的一角,夕光洒落在他们并肩的身影上,将这片静谧悄然定格。
夜色降临,茶馆后院灯笼轻晃,晚风穿过藤架,吹起一地温柔。
柔伊和洛基躺在那张老旧竹椅上,她靠在他怀里,一手拎着半杯酒,另一只手被他扣在胸口。他呼吸缓慢,唇落在她发顶:“你明天真的不带我?”
柔伊没答,只轻哼了一声。
“连米拉都知道我想去。”他委屈,“结果你说,‘女孩子的旅行不要带负担’。”
“你确实是个大负担。”她故意反击。
洛基不高兴了,轻轻咬了咬她耳垂:“那今晚别走了,就睡我房里,补偿我。”
“补偿?”柔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吓得差点把杯子摔了。
“你干嘛!”她脸涨得通红,挣扎着想跳下来。
“又不是没睡过,”他笑得坏坏的,他笑得一脸欠揍,“这次是提前预支,不然我怎么熬两天?”
他把她抱回房里,轻轻放下,柔伊还在耳根通红地絮叨:“你别乱来啊,我明天可要走一段路的…”
“嗯。”他凑近她耳边,嗓音低哑,“今晚我会稍微克制一点,等你回来再认真‘惩罚’你。”
“你——!”
她被他搂进怀里,藏起脸,只用指尖轻戳他胸口,低声咕哝:“坏蛋。”
夜更深了,窗外叶影婆娑。
柔伊披着一件薄衣,独自回到自己房间。
她轻轻合上门,坐在梳妆台前,点亮一盏柔黄灯光,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淡蓝色的戒指,一根红色发绳,还有一张泛黄的卡片。
柔伊取出戒指,轻轻摩挲,指尖颤着,眼神穿过玻璃窗,看向洒满月光的夜空,仿佛在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还在,对吗?”她轻声问,像怕惊扰沉睡的记忆,“我也一直……在等你。”
她坐到窗边,月光落在她手中那枚戒指上,泛起温柔光辉。
“你知道吗?哪怕我把自己交给了别人,在别人怀里睡着,在别人面前落泪。可每当心最疼的时候……我想的,还是你。”
她低头,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没有擦,只是轻轻笑了笑。
“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在别的地方。”
她将那枚戒指贴在胸口,闭上眼。
“但我都会等你。只要你回来,我就认得你。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一眼就认得你。”
“瑞。”她唤他的名字,像轻风掠过湖面。
“我从没忘记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爱你。”
片刻后,她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眼神带着一丝温柔而坚定的光。
“这次去旅行,我只带你。”
屋内静谧,风拂帘动,月色倾洒在她的肩上。
仿佛在世界某个角落,有一道温柔目光,正无声地回应她的心语。
——他,一定听到了。
***
临时集市沿着河岸铺开,灯笼与旗帜在风中摇晃,空气中弥漫着糖浆与烤肉混杂的香气。沿街叫卖声、孩童的追逐笑闹声交织不休,一切都显得喧闹又生机盎然。
柔伊与艾薇儿在一处茶摊坐下歇脚。柔伊戴着斗篷,兜帽微垂,目光扫过来往人群,心神却显得有些飘忽。
“你别老这么提心吊胆。”艾薇儿啃着手里的糖煎栗子,“这两天可不在逃命,也不在幻境,放松点。”
柔伊轻笑一声,低头抿了口茶,正欲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喧嚣中缓缓响起——
“柔伊?”
人潮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向她走来。
那是个穿着深蓝披肩的女人,步伐缓慢,脸色苍白,手中拄着一根精致的藤杖。她的眼眸中带着岁月与病态交织的灰影,可那一声轻柔的呼唤,却像是隔着十数年岁月回响——
柔伊呼吸微滞,怔怔望着那人缓步而来,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庄园的午后,那个温柔地为她梳发、唱歌、递上热奶茶的女人。
“……蒂尔法?”
女人笑了笑,声音沙哑却依旧熟悉:“我老了,也病了。但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艾薇儿察觉气氛有异,微微后退半步,警觉地打量对方。可蒂尔法没有看她,只是伸出手,掌心微颤,却没有刻意掩饰。
“柔伊,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关于你父亲,关于那年我为什么断了联系。”她低声,“我知道你该恨我,可我实在……不是没想你。”
柔伊的心口一紧。
她没立刻回应。眼前这个女人,曾是她最早理解“母亲”这个词的温度。那些躲在她怀里听故事、被亲吻额角的日子,早已烙在了灵魂深处。
“我……不是来打扰你的。”蒂尔法迟疑片刻,从怀中拿出几封泛黄的信,“这些是我没能寄出的信。我怕那时候你看了会恨我更多。”
信纸的边角被翻得起毛,墨迹因年久微微泛灰,却依旧写着熟悉的笔迹——那个曾一笔一画教她写字的温柔女子,落下的字迹依旧娟秀。
柔伊颤抖着手接过信,不小心将信角折起,又小心抚平。像小时候不小心弄皱她的练字纸,却又想假装没事。
蒂尔法低声补充:“我受了重病,很多年都是在卧床。前些日子刚刚好些……我有些东西,是你父亲生前留给你的。笔记,还有……他说,是他最不愿错过的最后一句话。”
柔伊抬头,眼中浮起挣扎。
“你总得知道你父亲为你留下了什么,对吧?”蒂尔法声音极轻,近乎低语,却一寸寸击穿柔伊的防线。
她咬了咬唇,转头看向艾薇儿,像是在寻求一个出口。
艾薇儿皱了皱眉,迟疑片刻,终于点头:“我就在岸边等你。有事立刻叫我。”
柔伊轻轻点头,转回目光时,蒂尔法正静静地望着她,像是期待,又像是小心翼翼地等待被原谅。
她伸出手,轻握住柔伊的手指,声音近乎哽咽:“你还愿意……再叫我一声‘母亲’吗?”
柔伊眼眶微热,轻声道:“你不用求我原谅你。”
她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柔软都收进心底,只留一份理智。
“我只是上去听几句话。”她对艾薇儿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却带着一丝动摇,“很快就回来。”
艾薇儿点头,却死死盯着那艘船,目光里全是警觉。
柔伊随着蒂尔法走上船。船舱内铺着暗红织毯,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
“坐下吧。”
柔伊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河边的一个孩子正在逗弄着一只小白狐。而一旁的蒂尔法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指节因病微微发颤,动作却依旧细致温柔。
她端起茶杯,指尖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喝了一口。
片刻之后,茶香微涩,舌根发麻。柔伊眼前一阵发黑,意识如坠入深海。
她在晕倒的瞬间,看见蒂尔法握着她的手,眼里闪过一抹痛苦的哀伤。
“对不起,柔伊。”她轻声说,“我也没得选择。”
船身微晃,夕阳西下,一条小船悄然驶离码头。
艾薇儿站在岸边,迟迟没有离开。
夜风拂过她的脸,她忽然皱起眉头。
“……怎么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