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为刃 • 不许哭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26日 下午7:36
总字数: 5247
空气潮湿而冷,石壁上水滴滴落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柔伊睫毛轻颤,意识如潮水般一点点回归。脑海中浮现出最后的画面——茶香、藤杖、熟悉的那道声音:“你还愿意再叫我一声母亲吗?”
她试图起身,却听见“哐”的一声金属扯动。
左脚一阵剧痛袭来——是一根粗重的铁链,嵌入脚踝,冰冷的触感仿佛一条盘踞的蛇,一端深锁在石墙的铁环中。
她怔了一瞬,没有挣扎,也没有尖叫,只是低头看着那冰冷的锁链,指尖在地面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警觉地扫过周围。
不远处的阴影中,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蒂尔法,正坐在木椅上,抱着膝盖,像是从前无数次守在她床头那样安静地望着她。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温柔的光。
柔伊看着她,沉默了整整五秒。那双曾为她梳发、唱歌、煮奶茶的手,如今却成了锁住她的始作俑者。
她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压下什么,然后低头看了眼脚踝的铁链,声音平静得像是讲别人的故事:‘……原来你带我看的,是这个啊。
蒂尔法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望着她,像是早已在心里演练过这一幕无数次。
“那六年……”她开口,声音微哑,“我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着。可必须做出抉择时……你终究,不是我亲生的。”
柔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指尖泛白,却依旧一语不发。
“我爱你的父亲。”蒂尔法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是我这辈子遇过最好的男人。哪怕他一直深爱着你母亲,也从未亏待过我。他保护你,也护着我……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柔伊低下头,眼眸半垂。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已经,没办法再为你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蒂尔法已泪流满面。
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盖子时,手指在轻微地颤抖。她没有看柔伊,只是一饮而尽。
柔伊愣住了,下意识往前一扑,却被脚上的铁链猛地拉住,身形一顿,撞回地面。
“蒂尔法——”
女人却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踉跄地起身,跪坐在柔伊身前,颤抖着牵住她的手。
“孩子……”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来,嘴角微微颤动,露出一丝带血的微笑:
“可如果你有机会……从这里活着出去……带他,回家。”
“带……谁回家?”柔伊一怔,却来不及细问。
蒂尔法忽然收紧了手指,把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掌心。那一瞬,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接着剧烈地咳出一口血,鲜红洒落在柔伊的手背上。
“……三瓣叶开……晚风……吹来……”
她的话断断续续,血泡在唇边浮起。
柔伊脸色骤变,想挣脱铁链去扶住她,却只能用手臂将她轻轻拢住,像从前那样——反过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蒂尔法的气息愈发微弱。
“你父亲……本就不该……屈居人下……”
“你……也不该。”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眼睛睁着,但光已经渐渐散了。
柔伊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一条项链静静躺在那里,木质吊坠染着一点血迹。她迟疑着攥紧,将它贴近耳畔,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你到底……”她低声呢喃,却没说完。
最终,她把它轻轻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
脚步声,忽然从石门之外传来。
由远及近。
地牢深处的火把闪了闪,墙上的影子晃动了一下。柔伊缓缓抬头,神情渐冷,目光像刀一样划开阴影。
她不再是那个追问‘为什么’的孩子了。现在,她只想知道——谁该为此负责。
***
深夜的星间茶舍早已打烊,后院只余虫鸣与风声交错。
“砰——!”
一声急促的撞门声在夜里炸响,吓得睡在檐下的猫“喵”地跳起逃窜。
紧接着,艾薇儿踉跄地冲了进来,发丝凌乱,脸上带着风尘未散的焦灼。
洛基是第一个闻到气息的人。他几乎在撞门的同时就推开房门,衣衫未整,赤足而出。
“她呢?”
话还没出口,洛基已经皱起眉,呼吸间多了野兽般的急促。
“我等她上船,说是和那女人聊几句。”
艾薇儿站在灯影下,声音嘶哑,“可我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她没下来……我上船找的时候——船空了,人不见了。”
脚步声传来,埃利奥特从回廊另一端赶来,依旧披着夜袍,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有出声,只是看向艾薇儿,眼神像冰水般缓缓灌进她的心底。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你——你他妈在等什么?”洛基猛然靠近,眼睛泛着赤红的光,“她说只是几句话,你就信了?你怎么没跟着她一起上去?!”
他声音低沉却炸裂,像是下一秒就要撕碎整个夜色。
“那是她的‘亲人’!”艾薇儿怒吼回去,脖子都涨红,“你他妈要我上去拦着说‘你不能信她’?她自己都没提防,我怎么——”
她忽然住了嘴,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够了。”埃利奥特终于开口,声音低却冷,“别吵了。”
他走到艾薇儿面前,眼神仍然温和,但声音有着无法忽视的锐意:“你尽力了。”
这句话像是在告诉艾薇儿:“我们知道你没做错”,也像是在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
洛基低头,拳头颤抖。他眼中翻涌着浓重的自责,下一刻猛地抬头:“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一张纸?一句话?任何线索?”
“没有。”艾薇儿闭了闭眼,声音像泄了气,“什么都没留下。船上的人像蒸发了一样。”
空气陷入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洛基退了一步,双拳握紧,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着后槽牙,低声骂了一句:“该死……我就该跟着她。我早该……”
话音未落,他一拳砸上柱子,沉闷声在夜里回响,骨头发颤。
埃利奥特低头,像是在迅速还原所有可能,“她是自愿上的船,没有挣扎,说明对方有她的信任。”
“但这不是柔伊的风格。”洛基骤然抬眸,嗓音低得发狠,“她不会无缘无故失联,她知道我们会担心。”
“我去港区查船。”他说,“附近有没有看到她们上船,哪艘船突然离港,谁操控的。”
埃利奥特沉声接道:“我去查暗线,往北走。她若是被带走,不可能长时间留在原地,必然有遮掩行踪的手段。”
“我留在茶馆。”艾薇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她逃出来,第一个回来的一定是这里。”
她顿了顿,眼神重新聚焦在两人身上,像是一道被扯开的口子终于缝合:
“你们别给我死在外头。她还在等我们。”
洛基与埃利奥特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风掠过庭院,吹起藤架下挂着的风铃,清脆一响。
下一刻,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艾薇儿独自站在茶馆后院,月光落在她额前,像一道亮得发白的伤口。
***
地牢的门在沉重的金属咔哒声中被推开。
铁靴踩着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拖拽着霉湿的空气一并涌入狭窄的空间。
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步履稳重,笑容却令人发寒。他挥了挥手,身后一人便走过去,粗暴地拖走了角落中那具冰冷的尸体——是蒂尔法,曾经的“母亲”。
柔伊浑身发冷,却已没有力气再挣扎。
男人走近她,蹲下身,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他的眼神带着审视与轻蔑,像在挑一件新买的玩物。
“长得还不错。”他嘴角扬起,笑容像刀,目光肆意地掠过她狼狈的身躯。
“别碰我。”
柔伊艰难地吐出一句,嗓音低哑干裂,却带着极端的冷静。
男人笑了,伸手一把撕开她身上已被汗水浸透的布料,裂帛声划破夜的沉默。
柔伊猛地挥手,指甲划过那男人的脸,一道鲜血瞬间浮现。
“贱人。”
男人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头撞在石墙上,耳朵嗡地一声,世界仿佛安静了半秒钟。
她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被身后那人粗暴地压制住,铁链锁死了她的左脚,身体被扯倒在地,手臂反剪着扣在背后,脸被迫贴在冰冷的石砖上。
“放开我……不要!”
她挣扎着,声音破碎,带着本能的惊惧。
那个男人低声贴在她耳边,语气像针刺:“你越挣扎,我越觉得你有趣。”
她闭上眼,咬着唇,不让任何声音逸出。
可身体终究背叛了意志。某种撕裂的痛感袭来,她浑身一震,像被当众剥去最后一层遮羞的皮。她想哭,却强迫自己咽下。
她听见他们的笑声,低语,那些恶毒的字句像蛇一样钻进耳里。有人蹲在她脸侧,凑近她的眼睛低语:“好好记住今晚的感觉,女人——这是你‘新生’的开端。”
她没有回应。
她只是身体在一点点崩坏,灵魂仿佛被捏成一团揉碎。直到他们满足地离去,她依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脚踝上的铁链还在轻轻颤动。
血、汗与不堪的痕迹凝固在皮肤上,如污泥一般附着。
地牢门“砰”地一声关上,黑暗再次扑面而来。
柔伊没有哭,也没有骂。
她只是缓缓转过头,把脸埋进自己的手臂中,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只被撕裂羽翼的小兽,孤独地蜷缩在荒野尽头。
“……不准哭。”
她一遍遍在心底默念。
但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滚落在手背上,冰冷、无声。
像雨滴,坠在坟墓的碑上。
那一夜,她没有再合眼。
她怕梦里,还会有人叫她“女儿”。
***
黑暗,是这个世界唯一恒定不变的颜色。
柔伊已经记不清现在是白昼还是黑夜。地牢里没有光,只有石壁上的潮水渍、角落里冷硬的积水,以及那扇每天都准时响起数次的——铁门。
每一次脚步声传来,她的身体都会下意识绷紧。但她早已学会不再颤抖。颤抖没用,哭也没用。那些她曾寄予希望的反抗与挣扎,早已被鞭痕与冷水活生生抽尽了力气。
她的脚踝早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干涸与新裂交叠着渗出血丝。那铁链如一条幽冷的毒蛇,缠绕着她,不断提醒她——
她是谁,或更准确地说,现在,她**已经不再是“谁”**了。
有时候是皮鞭,有时候是烧红的钩子,有时候是浸在盐水中的麻绳。他们从不让她死,却从不让她真正活着。
她被撕开伤口,又被粗暴缝合;嘴里灌进冰水,又被拖至火炉边烘干;有时候整整十二个时辰不给水,有时候却灌下一碗发臭的肉汤,让她的胃翻滚得像泥潭。
有一回,她被吊起双臂整整三天。第三天,他们打开门时,她依然睁着眼,沙哑却冷静地说:“你迟到了。”
那人笑了,抽了她一鞭,笑容像水沟里的蛆虫——脏、滑、恶心。
她曾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是梦。”
可更多时候,她会在沉默里想起:
——那夜,洛基的体温,那双为她挡雪的手;
——埃利奥特站在灯下,轻声问她要不要加点蜂蜜;
——还有瑞,在风雨海岸边低声说:“无论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有一夜,她疼得从噩梦中惊醒,吐出一口带血的呕吐物,浑身冷得像坠入冰湖。
她蜷缩在角落,唇色发紫,喃喃地对自己说着:
“我要活着回去……你们都在等我。”
可时间太长,痛楚太深,她不清楚自己被剥光了几次,也不知道自己哪块骨头还完好无缺。她甚至忘了自己本来的声音是什么样。
渐渐地,这些人似乎对她残破不堪的身体失去了兴趣,开始在精神上折磨她。
致幻药水成了每日必饮。
她闭上眼,梦境便变成炼狱——
伊塔己挥刀刺穿她的身体;
洛基冷眼站在火堆旁,看她被人拖走;
埃利奥特转身离去,语气冷漠:“你已经不再干净了。”
她试过强撑不睡,可幻术不只在梦里,它也潜伏在睁开的眼中。
有时墙上的水渍会缓缓变形,变成父亲克拉德的脸,低声咒骂:“所以你现在活着,是在继续害他们。”
有时是蒂尔法的影子,俯身贴在她耳边,重复那句:“你终究,不是我亲生的。”
她疯了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说话。
不知熬了多少天,这一天,她不想再睁开眼了。
那时间,按惯例,他们早该来了。
可没有鞭打、没有辱骂、没有幻术。整个地牢,安静得像死亡前的一口叹息。
仿佛连世界,都终于抛弃了她。
她蜷缩在墙角,浑身是血,指尖僵硬,胸口如火烧刀割,呼吸每一下都疼得像要把肺挖空。
她望着石顶那道裂缝,眼中再无光。
她闭上眼,默念着死亡的到来。
可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最深处的那一刻——
一个声音,极轻,却温柔得令人颤抖,从心底深处响起。
“活下去。为你自己,也为我。”
那是——瑞的声音。
下一瞬,她仿佛回到了那座风雨交加的海岸,他牵着她的手,说:“无论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一道光,从她支离破碎的骨缝间缓缓亮起,如春芽破冰,微弱,却顽强。
她的指尖颤了颤,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握住胸口花瓣印记的地方——
那里,是瑞第一次从她身体里醒来的地方。
她咬着牙,吐出一口血,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把最后一丝笑意,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来。
“那你就快点来找我啊……笨蛋。”
她哑声低语。
“我就撑到你来。”
她艰难地翻身,靠着墙坐起,浑身颤抖,像一具破碎的雕塑,却依然竖立。
而就在此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敲击,破开了死水般的沉默。
柔伊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不知何时,那道铁门悄然打开。昏黄的灯火斜斜落下,一道红色的身影倚在门边。
那人懒洋洋地抬手,手指敲打着栏杆,如同敲奏一场静默的序曲。
他弯下身,眼神半敛,语气慵懒中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低笑:
“我来了。”
“只可惜——不是你要的那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