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为局 • 假面下的刀
最后更新: 2025年7月3日 下午7:38
总字数: 4050
四个月前。
夜雪未歇,星陨殿旧址之下,黑火未灭。
夜披着斗篷缓缓步入地底第七重石室,火焰顺着脚步起伏摇曳,将石壁上斑驳的纹路照得明暗交错。
伊塔己披着深灰长袍,背脊挺直如旧,站在一副未收完的幻阵前,指尖依旧微凉,眼底却没了昔日那种锋芒毕露的锐意,只余极深沉的寂静。
夜淡淡笑了下,视线掠过他身后的阵图,语气依旧随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己设局,也亲手收尾。”
“你怎么来了?”伊塔己淡声道,语气不带起伏。
夜没有多言,只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入他眼中:“柔伊,在我身边。”
伊塔己转头看他,眸光依旧深不见底,“她……现在在你手里?”
夜不答,只是缓缓走入亭内,将短刃置于石台上,目光落向远方雾色:“她不是在我手里,是在刀尖上。走一步,都是命。”
伊塔己闻言,目光微动,却未转开。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的女孩了…她如今用言语杀人,用温柔布局。她的眼泪成了利器,沉默成了刀锋。她在风雪中站得比你想象中久,也比你以为的狠。”
夜望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那种特有的嘲意与审视,“你应该骄傲。”
伊塔己沉默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吗……那她还会梦见那天的血月吗?”
他低头看向手心,掌中是一枚残破的黑色令牌,指腹抚过早已磨蚀的刻纹,“她那时跪在那里喊我名字……眼睛是红的。”
夜没有应声,只淡淡道:“我来,是想让你做个选择。”
空气忽然沉了一瞬。
伊塔己眼神一敛,没有再多问。他是聪明人,他知道夜不会明说——但他已明白。
“所以我……是她的最后一课。”他像是在自语,语气却意外的平静,“你要她亲手埋掉过去。”
夜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垂眼抬手,接下一片飘落的雪。白得剔透,冰得无声。
伊塔己望着那雪落指间,眼神缓缓收紧:“她已经……足够强大了吗?”
夜终于看向他,目光深沉如夜,语气却平静到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她已经可以不爱你了。”
寂静蔓延。风雪缓缓包围两人之间的空地,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良久,伊塔己低声道:“……我早就是个该死去的人了。”
“却成为了她的梦魇。”
他缓缓吐出那句,语调低得像是落在雪地里的最后一滴血。
“既然她已经有力气挣脱,这个梦,也该结束了。”
夜望着他,沉默片刻,忽然淡淡道:
“其实,我一直挺欣赏你。”
伊塔己眉动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夜嘴角浮出一丝讽刺般的弧度:“你有足够的心,也有足够的刃,偏偏被放在了最糟的位置。”
“若你不是在王座与血缘之间长大,”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却笃定,“你会是个极好的驯局者。”
伊塔己没有回应,只微微一笑。
夜转身离去,步履稳如旧日刀风。
亭中只余风雪与旧刃,斜斜落在伊塔己的身影上。
他望着夜的背影,低声自语:“她会恨我一辈子。”
——然后,他轻声笑了。
“那也好。”
风卷过断亭,吹灭了他肩上最后一缕雪尘。
***
夜色如墨,廊下长灯将走廊照得层层叠叠,仿佛一座通往深渊的棋盘。
柔伊着一袭烟灰色的宫廷礼裙,披发未绾,她缓缓梳着发,指尖一寸寸地将发丝绾起,仿佛不是在装饰,而是在缠紧某种无形的战甲。
手指刚碰到耳后的银链,一道熟悉的气息便从背后飘来,带着一丝熏香未尽的火气。
“还真是……”夜倚着门框,语气半玩味半慵懒,“像那么回事了。”
柔伊未回头,只道:“你不是从不送人出征?”
夜勾了勾唇,目光缓缓掠过她颈间那条细银链,语气漫不经心:“只要那人知道自己不是在赴宴,而是在布局。”
柔伊这才转身,眸光静定:“你来,是为了提醒我‘别失控’?”
“提醒你,这不是交易。”
夜走近几步,指尖落在桌上那枚漆印封蜡上,语气转冷:“北炎王宫不只是你复仇的跳板,也是星陨殿的下一步落点。你要的是王妃的位置,我们要的是王座后方的暗线。”
他望向她,眼神一寸寸逼近:“既然穿了这身皮,就得学会两面为人。”
柔伊垂眸,半晌,忽而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经不是那个会被一场接近就动心的蠢货了。”
夜却未接话,只在她身前站定,语气忽地沉下来。
“你不怕他碰你?”
柔伊抬眼看他,眼神极淡,唇角却带了点讥讽的柔光:“我都杀了我最爱的人了,还有什么是碰不得的?”
空气顿时寂静下来。
夜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微凉的光影。他看着她,眼神不带半点戏谑:“我不在乎你和谁上床,柔伊。”
他话音一顿,低声落下那句真正的锋刃:“我只在乎——你会不会动心。”
柔伊看着他,眸中无波,唇边却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你怕我动心?”她轻声问,仿佛讽刺。
“我不怕你动心。”夜靠得更近,呼吸几乎贴上她鬓边,“我怕你把心交出去。”
“可惜。”柔伊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笑意不改,“我早就没有心了。”
夜盯着她,沉默了很久。他忽而垂眼一笑,笑意带着一丝看不清的凉意:“很好……真好得让人几乎想留下来了。”
他似乎准备转身,却忽然停住,又像随口一提般道:
“明天的宴上,会有五位王子出席。”
他没看她,只抬手敲了敲门边的木纹,语调轻缓却像一记暗钉——
“你明天要献的那支舞,不是给所有人跳的——只给那个全场最不可能心动的人。”
柔伊挑眉:“你不打算告诉我是谁?”
夜唇角微勾,低声道:
“他不近女色、话不多、不爱笑,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所有人都敬着他,却没人敢真正靠近。“
“他喜欢坐在最远的位置观察,他不会靠近你,但你一定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你。”
柔伊盯着他,眸色一寸寸沉下去,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将那一串描绘,硬生生压进了心里最深的锁匣。
她没有问更多,只淡淡一笑:“猎物自己选的,才咬得狠。”
夜笑了声,似乎终于满意:“你记住,你不是来取悦谁的。”
“你是去猎人的茶会上,装成一只羊。”他头也不回地说,“只不过这只羊,喉咙藏着刀。”
“别让你自己忘了。”
门扉合拢,光影被阻于门外。
柔伊站在原地,望着自己镜中那张清冷至极的脸——
她笑了,笑容轻得几不可见。
她转身,裙摆如霜,低声道:“我从来不忘——谁该死。”
***
花园的门缓缓打开。
夜还没完全落下,云层未散,王宫的花园却早已灯火通明。玉石小径延伸入夜色,花树开得极盛,红焰花与炎羽兰层层簇拥在白色舞池四周,像是一场精心布设的梦境。
风穿过花海,钟声响了三下。
女宾们缓步入场,裙摆拂地,低语细碎。
她走在其中,不显眼。
她穿着一袭烟灰色的长裙,线条流畅,裙摆上绣着西境少见的月影纹。轻柔的衣料随风微微拂动,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她既未佩戴首饰,也未施粉黛,整个人仿佛是一缕无声掠过的灰色影子,意外闯入这场华丽的宴会。
却偏是这份克制的素淡,让人忍不住频频回头。
“她是谁?”人群中传来轻声低语。
侍从上前,低声回道:“佩尔希夫人举荐,瓦狄尔小邦的流亡贵族之女,名叫莉奥拉·阿斯泰尔。”
那位佩尔希夫人头戴蔷薇形状的面纱,神情暧昧地朝宠姬米蕾娜行了一礼,又随意碰了碰柔伊的手腕,说道:“这孩子是从西境逃来的,倒学过些旧宫里的舞步,若殿下不嫌弃,不妨看看。”
米蕾娜淡淡瞥她一眼,目光像试探一把刚出鞘的利刃。
“有意思。”她笑了笑,声音含着锋,“花儿也会逃难,倒让人舍不得折了。”
柔伊垂下眼帘行礼,语气温柔而轻缓:“若能为殿下献舞,已是小女莫大的荣幸。”
她说得极轻,仿佛连空气里的香气都不想惊扰。
而那份轻,正好撞进了一颗不该被动的心里。
坐在第三席的王子抬起了头。他是希罗,向来以温和外表掩藏锋芒而闻名。他望着柔伊,看了两秒,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殿下眼光果然独到。”他举起酒杯,笑意浅浅,“不知是否有幸,能邀这位小姐共饮一杯?”
几位贵族夫人听到这话,都悄悄看向他们。
柔伊神色如常,低垂眼眸,轻声回道:“三殿下抬爱了。小女酒量浅,若坏了殿下雅兴,实在不敢贸然应下。”
话说得得体又滴水不漏,既不失礼,也不留余地。
希罗挑了下眉,笑意仍在,却没再多言。
而此时,柔伊的目光已经缓缓扫过整个花园。四位王子皆已入席,光线明亮,她一个个扫过,却没有看见夜说的那个“最远位置”,也没捕捉到那种“近不得人”的眼神。
她指尖轻轻收紧,心中隐隐升起几分不安。
琴声响起,舞池已经准备完毕。
米蕾娜转过头来,笑意淡淡:“莉奥拉小姐,今晚这支舞,你可愿意献上?”
场内一时静得仿佛连风声都听得见。
柔伊缓缓起身,低头行了一礼:“承蒙殿下厚爱,小女愿以一舞答谢。”
她迈步走入舞池,裙摆拂过玉石地面,悄无声息。
就在她站定的那一刻,最远处那道珠帘轻轻晃了晃。
一道身影从帘后缓缓步入,墨黑风衣剪裁利落,银白色的长发在衣领处束得极整齐,几缕仍垂落在肩头,映着冷白的灯火,宛如覆霜的丝。
他抬步向前,银发微晃,冷色系的白皙肤色在烛光里显得近乎透明,高高的衣领扣到喉间,整个人挺拔如刃。
柔伊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她心口轻轻一跳。
不可能。
灯火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深峻的轮廓,眉目沉静冷冽,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在暗处深得像深海,仿佛再没有任何情绪可以扰动,偏偏在她望过去的刹那,微微泛起一层浅淡的幽蓝,带着不真实的冷意。
他只是静静看过来,五官完美得近乎失真,眉形锋利上挑,唇色浅淡,神情像一尊雪中雕刻的无情神像,一出现,便让人屏住了呼吸。
这双眼睛……
他坐上王子席,不言不动,银白的发尾搭在肩头,随着他低头时微微滑落,衬得他侧脸愈发苍白冷艳,却正对着她。
她垂下眼,手指在裙边攥了一下。
夜说:“最不动情的人,最难靠近的那个。”
她想说服自己看错了。
可心底那个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伊恩,还是阿什?
她没露出任何异常,只是在抬头时,朝他投去一个极轻的笑。
而他,慢慢抬起眼。
没有表情。
青蓝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只在灯火映照下浮起一点凉薄的光。
只盯着她。
然后,他举杯,喝了一口。
低声一笑:“真巧。”
杯落声轻,像是序曲刚开始。